华强是另一只猫

半夜三更，当赫敏神经质般撕心裂肺地将我叫醒，我气咻咻地起床一边训斥赫敏一边往食盆里倒猫罐头时，赫敏还在扭扭答答，我家的另一只猫华强早已一声不吭地等在食盆旁边了。

结果是，赫敏闹腾半大天，还挨了骂，而抢先乃至最终受益的却是华强。

两小盆食物，华强风卷残云般吃完自己的，二话不说转头又到赫敏的盆里接着干饭。奇怪，这时的赫敏一改平素犀利的作派，自动让开，心甘情愿让华强吃它的食物，仿佛它半夜三更完全不顾及淑女形象争取这一切就是为了华强。

而它们的关系并不好。从华强进家到如今，近三年了，它们相看两厌，天天对打，闹得家里猫毛满天飞。

华强刚到我家的时候，只有巴掌大一点。也就是说，它只有巴掌大一点的时候，就被妈妈的主人送了人。那时的它连猫砂盆都不会用，或者说根本没有用的意识。它来我家，是因为有一只叫赫敏的小猫每天除了吃睡和睡吃再无他事，忙于上班的青年自觉对它的陪伴太少，索性再领一只来，给自己减轻心理上的负担。哪知人类的想法与猫界的并不一致，华强的到来，无疑给赫敏制造了许多猜想，赫敏不但不欢迎，反而天天瞅机会打“小布丁”。为了给“小布丁”撑劲，我们给它起了一个霸气的名字——华强。

然而名字归名字，华强被叫作华强后，胆子还是很小，但凡家里有点风吹草动，就连邻居家开关一下门，它都会敏锐地感觉到，然后迅速将自己深深地藏起来。每一次藏起来，我们遍寻不得，千呼万唤不出来。有时在墙角厚厚的窗帘后面找到它，它玻璃球一样明亮的大眼珠怯怯的，更把身子缩成了一团；更多时候，它要么在沙发背后，要么在床下面；后来发现它喜欢待在床下面的空鞋盒里。彼时我刚好看过一部关于自闭症儿童的电影，认为狭小空间对华强心理安全确实有帮助。于是找了一个大一点的盒子，铺了软垫子，放在床底角落，从此它有了一个固定的属于自己的空间。

几个月后，它长大了一点，个头甚至超过了成年猫赫敏。但还是天天被赫敏追着打，它举起小爪遮挡来自赫敏的疾风暴雨，样子可笑又可怜。我想上前阻止，又觉得孤独的华强并不希望我挡架，它需要玩伴，需要自己成长。

尽管生存环境狭小、压抑，胆子小，但华强还是一天天地长大了。它驼色、黑色相间的毛发油光锃亮，高兴时漂亮的大尾巴像一杆旗子一样威风凛凛。它长成了大块头，体格壮实，四肢有力，从地面跳到两米高的猫爬架顶端，它也只在中途蜻蜓点水般点一下桌面便上去了。玩到忘我的时候，它鱼跃般跳过茶几，飞檐走壁般活动在沙发、书柜、窗台上。有时候，速度太快，地面太滑，收不住撞在桌腿上，它顺势抱住桌腿打转转，童趣盎然。我喜欢它这种“半途而废”式的转移注意力，特地买了麻绳，在一条桌腿上给它缠了猫抓板。

华强傻萌萌软软糯糯的性格很招人喜欢。抚摸它，它要么躲开，要么尽可能把小爪藏在身子下面，即使再不耐烦，也不会动爪挠人。等与我们之间完全建立了信任，它敢走出帘子或者床底睡在光天化日之下了——沙发、猫爬架的每一层、茶几、书桌、餐桌，它想在哪睡就在那睡。我甚至怀疑它走在哪里瞌睡了索性就地睡了，放松而自由。

它还学会了讨吃的，饿了馋了，跑过来蹭我的裤腿，还“妈”“妈”“妈”地叫个不停。我不辞辛劳地给它煮新鲜鸡胸肉，它和赫敏打架时忍不住拉偏架，就连喂猫条，它吃的也会多一点。

等吃饱了，睡醒了，它开始自个儿玩。从沙发下面拨拉出来一个乒乓球当足球踢，或者是叼着逗猫棒逗自己；实在无聊，就去找赫敏自讨苦吃——喜欢往赫敏跟前凑，就像小孩子永远喜欢跟屁虫一样追着大孩子玩一样。赫敏懒得理，华强不自知，最终招来一顿胖揍。过不了多久，一顿饱饭后它又故态复萌，继续试探招惹，希望赫敏能够不计前嫌能和它玩一会儿。然后，继续挨打。

当然，这些都丝毫不影响它与生俱来只专注于吃的特质。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吃东西的热情，而且是没完没了的吃。但它又是纯粹的，它的饮食结构很单一，只吃猫食品公司生产的产品与我煮的鸡胸肉。与赫敏恰恰相反，它对我们餐桌上的食物一点都不感兴趣，不管大鱼大肉还是蛋黄牛奶，一律无视，只固守自己的老三样。

半夜里，当赫敏争取到了食物，它风一样蹿到食盒前，这才是干饭王新一天的第一顿饭。接下来，它通过各样的表达方式孜孜不倦地提醒我该给它投喂了。后来，它发现一切食物都来自厨房，厨房便成了它的重点巡视区域。我切菜的时候，它伸长了爪子趴在橱柜上，拎一片辣椒让它闻一下，方能使它落爪到地。我开火炒菜的时候，它又来了，怕烫着它，推它出去。它雕塑一样长长地趴在厨房玻璃门上，可怜巴巴的望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等我离开厨房，它还舍不得离开，牢牢地守在厨房门口，企望我能从里面变出一些好吃的东西给它。到头来，它待在厨房的时间甚至超过了我这个“厨娘”。我们赋予它一个新的名号：厨房卫士。

如今，在它自觉自为的努力干饭下，它终于变成了一只猛仔。它和赫敏天天打架的议程没有变，不同的是，如今擦着墙根走路、躲在沙发背后的猫换成了赫敏。有时看见华强的爪缝里全是赫敏的毛，我就知道，大姐大的权威已经不复存在了。这时候，我又开始两头劝，让赫敏看清形势，今非昔比，不要那么霸道；对华强一顿棒喝，无非表达的是“不能打姐姐”之类的废话。

  猫的世界也一样，欠下的，总归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