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学习不错,自从考上大学到城里上学的那天起,就没有打算回来。这个,牛大和爱春也心知肚明。
牛大和老伴爱春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也没有什么手艺,只知道出苦力去拼命干活挣钱和省吃俭用省钱,一年到头从来不知道给自己添件衣服和改善一下生活。平日里除了耕种二亩薄地外,空闲时候就出去打工。一年的收入,除了日常生活和供应儿子上学,基本所剩无几。尽管这样,一年下来还能生生的从嘴里省出来令人难以置信的两万块钱,积攒着准备日后给儿子娶媳妇和买房子用。有的时候身心俱惫,也发两句牢骚,用他们的话说,这是不知哪辈子欠儿子的,这辈子是来给他还债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出了多少力,受了多少苦。反正,不到六十岁的年纪,已经是满脸沧桑,满头白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七十来岁,与实际年龄差距太大。
转眼四年过去了,儿子也毕业了。儿子和同班同学飘谈了恋爱,并一同在城里找了工作。
牛大和老伴爱春心里既高兴又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沉重。
高兴的是儿子毕业了,不但减轻了家里的负担还开始帮着家里挣钱了,并且还不用让人操心,自己谈了一个女朋友。心里沉重的是,这几年除了供应儿子上学外也没有剩下几个钱,儿子面临着结婚和买房,需要花钱的事一个接着一个,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积攒这几年的钱光儿子结婚这一件事也不够,买房子的钱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更是没有着落。
牛大和爱春实在不敢再往下想,越想心里越发毛。其实,这是明摆着的事,这也是不能回避的问题,这几年他们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看看他们两个人的满头白发就知道了。
前天儿子打电话说,星期天和女朋友正好都休班,准备带她回家看他们。
吃罢晚饭,牛大取出来藏在大镜子后面的书桌抽屉钥匙,拿出来用手帕包着的一个信封和记事本,信封里面装着三十多张数额不等的存单,又重新核对这些不知道已经核对了多少遍了的存单数量和金额。这是他们这些年的全部存款,总共还不到十万块钱。
牛大和爱春边数着存单边算计着儿子结婚的花销:按咱这里的风俗定亲最少也的给十万,也有给十六万的,也有给十八万的;再置点家具家电得三万块钱,请亲朋好友喝喜酒也得二万,这都是按照最低标准算,怎么算这两个钱也不够。
这是儿子女朋友第一次来,也算是认门,也算是认亲,也算是儿子让他们两个做父母的看看,听一听他们的意见。
牛大和爱春心里也有数,现在孩子的事,基本上父母干涉不了多少,领回来就是十不离八九是定亲,儿子只是面上礼节性的听听他们两个人的意见。他们需要准备的是赶紧收拾一下家里的卫生,打扫一下家里的灰尘;置办酒肴和准备红包。
星期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牛大和爱春就起来把屋里屋外连同院子里的角角落落,又重新打扫了一遍。饭也没有顾上吃,就急匆匆的骑着自行车到十里远的镇上的集市上买菜去了。
别看他们夫妻俩平时省吃俭用,今天挑选菜品毫不含糊,专挑刚捕捞上岸的新鲜的海鲜,多花钱心里舒坦。经过反复左挑右拣,上好的大鱼大肉等十几个菜瞬间装满了一大筐。夫妻俩马不停蹄,赶紧回家准备饭菜。
中午时分,经过三次的转乘,五个小时的颠簸,儿子和女朋友终于到了家。
爱春赶紧为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捧上早已提前凉好了的茶水,嘘寒问暖。
女孩眉清目秀,倒也实在,迎着牛大和爱春左一个妈,右一个爸,叫的他们俩心里美滋滋的乐开了花,他们赶紧递上早已准备好了的、相当一年省吃俭用积攒的全部收入――两万块钱的红包。女孩倒也爽快,略微推让了一下也就笑纳了。
他们多少年都没有吃过这样丰盛的饭菜了。酒足饭饱,满屋里欢声笑语,他们聊着现在,聊着将来。飘跟牛大和爱春说,自己的父母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对自己的婚事很支持,对这边的情况也很体谅,婚事听从这里安排,一切从简。牛大和爱春听完飘的话,顿觉心里轻松了一大半。
牛大和爱春巴不得孩子早日成家,这样也完了一块心事。
四个人一合计就把婚事定在春节,这样,一是假期都有时间,不耽误上班;二是过年结婚双喜临门还喜庆,更重要的是不用额外再去置办酒菜,这样还节省了一大笔酒菜钱。
遇到一个好姑娘,也遇到了一个明事理的亲家,孩子婚事没有出现纠缠,省了钱,也省了心。
尽管这样节省,在孩子婚事上还是花了十几万,这几年的所有积蓄转眼云消雨散,还落下几万块钱的饥荒。
饥荒落下了,但他们两个的心里却很舒坦。因为这是他们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因为这是为儿子结婚落下的饥荒,这是办正事落下的饥荒,不丢人;外人也不会笑话。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要不是摊了一个好儿媳和通情达理的亲家,应该落下的饥荒还不只这些。
自从儿子结了婚,儿子和媳妇就很少回来,这也是牛大和爱春的意思。儿子每次打电话给他们,他们都不忘嘱咐儿子,让他们尽量不要回来。一来是他们觉得孩子上班本来就很累,来回折腾一趟也不容易;再就是回来一趟也不能空手,还得花钱;既庝孩子又怕花钱。儿子和媳妇在城里租了一个套一的房子,房租每月就得一千多块钱,租房子也不是长久之计,最终还是得买属于自己的房子;还面临着生孩子,真是等着花钱的地方多的是,但凡能节省两个钱就节省两个。
时间对勤劳的人来说过的好快,只知道低头干活的牛大和爱春不知不觉这一年又过去了。昨天晚上儿子来电话说,这两天媳妇快生孩子了,让他们收拾收拾家里的事过去。
老两口子左思右想,儿媳生孩子伺候月子是大事,可是他们一起去,没有了收入日常花销从哪里来钱!
今年出去打工挣了不到两万块钱早已还了一部分饥荒。借人家的钱一旦手里有两个就快还给人家,一是怕耽误人家用;二是有了钱快还给人家自己也觉得轻快。现在手里刚刚这个月发的三千块钱的工资,去儿子家也只能拿着这两个钱了。
打算来打算去,最后跟儿子和儿媳商议决定,牛大把老伴爱春送过去,爱春在那里住下伺候月子,他马上回来,这样老两口一个在家里打工挣钱还债,一个在那里看孩子。
转眼三年过去了,牛大还是每天不管刮风下雨外出打工,爱春也仍然在儿子家照看孙子。不同的是,孙子一天一天的慢慢长大了,牛大和爱春也在一天一天的慢慢的变老。
牛大一个人在家天天早出晚归,吃饭也不定时,常常买一个馒头外加一颗大葱填饱了肚子就算一顿饭。天长日久的透支身体,牛大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每天晚上都觉得四肢无力,力不从心。
晚上,牛大刚吃了点饭准备上床休息,儿子的电话来了。儿子说,媳妇又快了生了,妈妈还得做饭还得洗衣,一个人忙不过来,让他马上过去帮着妈妈照看孙子。
放下儿子的电话,牛大两眼直直地瞅着屋脊梁,整整一宿没有合眼。
牛大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为了盖这个房子不知遭了多大的罪,受了多大的苦。他记得很清楚,那年夏天自己还小,晚上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雷打的震耳,闪打的瘆人。这个还是爷爷留下来的老屋,被风吹的左右摆动吱吱响,牛大钻到娘的怀里不敢抬头,牛大爹娘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就在父亲从娘怀里左手提起自己,右手拖着娘,冲出门外的那一刻,老屋倒了。幸亏屋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些破旧不堪的家什,没有伤着人比什么都好。
为了重建这个老屋,爹娘不顾年老体弱,起早贪黑平整废墟,搬运材料,当时生活很困难,连饭都吃不上,卖了家里唯一的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头还没有长大的猪,又从亲戚家借了一部分钱,费尽千辛万苦总算 把房子重新建了起来。
如今自己也老了,儿子也有了儿子,眼看第二个孩子也快生了,至今儿子还没有自己的房子,还在租房子住。越想越觉得很自责,觉得对不起儿子,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不合格。
经过整整一宿的激烈的思想斗争,牛大考虑了好多好多,最后下定决心,做出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他决定把老屋卖了,来帮儿子交首付买房子。
儿子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说是套三的房子,其实才八十多平米,主卧是儿子儿媳的,次卧是孙子的,还有一个五平米的书房,勉强能放上一张单人床,牛大和老伴爱春就蜷缩在这里睡。
牛大自从搬到儿子家住,又有了一个新的职业――在小区门口摆了一个地摊卖菜。
每天匆匆忙忙的人们人来人往;从这里经过的人,一波一波的去了又一波一波的回来,日复一日。
牛大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心口窝痛得直冒冷汗,人也日渐消瘦,只剩下了皮包骨头。老伴爱春和儿子天天催他去医院看看,他却舍不得一天的功夫和怕花钱,一拖再拖。
老伴爱春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天早晨,牛大刚刚摆开地摊,觉得头昏眼花,浑身发抖,一头栽倒了菜摊上。
路人拨打了120,经医院检查是胃癌晚期。医生告诉爱春最多还能有月儿半载的活头,回家准备后事吧!
爱春端详着牛大骨瘦嶙峋的脸庞,双手紧紧攥着牛大那一只没有打吊瓶的手,泪流满面。自从嫁给牛大那天,牛大不管刮风下雨,从来没有在家实实落落的偷偷懒休息会。好天有好天的活,雨天有雨天的活,总是把活安排的满满的。没有想到的是现在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地方休息!
牛大艰难的睁开双眼,面带惭愧,用微弱的手轻轻的摇晃着爱春紧紧攥着他的那双手,安慰爱春说:对不起你啦!让你这么多年跟着遭罪,也没有享过一天福。也对不起儿子,没有摊上个有本事的爸爸,让儿子也跟着受屈。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强求自己,帮儿子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停了一会又叹了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我们两个是上辈子欠儿子的,这辈子是来给他还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