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

 祖母离开我们三十六年了。三十六年听起来时间不长，但是这期间社会、家庭、及我们家每个人方方面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从一个少不更事的朦胧的刚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也转换成一个三代同堂的爷爷的角色。但是，唯一不变的是每当想起我的祖母，我都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母亲因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带着满腹的辛酸和牵挂离我们而去，扔下了她幼小的都没有成年的五个孩子。从那时起，我的祖母便承担起一个母亲的全部责任。

 由于生活的压力太大，天天忙于生计，记忆中的祖母很少脸上有笑容，她那神情凝重的脸上写满了生活的磨难和艰辛。

 听祖母说，她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也因病离去。她的父亲是一个走街串巷的石匠，常年早出晚归为人维修石磨，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一个没有母爱呵护的小女孩子就这样天天饥一口饱一口度日；有时也跑到她的叔叔、伯伯家找口热饭吃。

懂事的祖母慢慢的学会了做饭和针线活。早晨天不明就把饭做好了，以便让她的父亲吃上口热饭出门干活；晚上她早早的把饭做好等她父亲回来一起吃，尽管经常等到天很黑父亲才赶回家。祖母为了照顾她的父亲，她自己的婚期一推再推，就这样父女相依为命，直到祖母十九岁才出嫁，当时农村的女孩一般都十五六岁就结婚了，祖母这个年龄出嫁属于年龄偏大的了。

 祖母总共生了十一个孩子，因饥饿和疾病活下来的只有四个。不说穷人家的生活艰辛，单一个母亲经历了七次丧子之痛所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父亲二十岁的时候娶了第一个妻子，一年后姐姐出生的第六天她的母亲因妇产感染就去世了。当时我们这个只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小山村，有哺乳期的只有一个，祖母除了熬点小米汤喂姐姐外，还带着不舍得吃的鸡蛋等礼物说尽了好话，去求那个哺乳期的邻居给姐姐口奶吃。就这样既要操持一家人的生活，又要时刻护理着嗷嗷哭闹的姐姐，其情其景可以想象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的母亲生下了我们兄弟姊妹五个就因病去世了。母亲走的时候最大的哥哥十七岁，我八岁，小妹才二岁。祖母把姐姐刚拉扯大又接着拉扯我们兄妹五个。

小时候的记忆中，经常看见祖母一个人在家给我们边缝补衣服边低声哭泣，并不断的自言自语：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把我叫去替换出军营（我大哥的乳名）他娘该多好呀！她还年轻，还有5个孩子要拉扯！也经常听到祖母在离家一里多远的菜园里放声大哭。她那在家低沉的呜呜的哭声、她那在菜园里撕心裂肺的近似嚎叫的哭喊声，至今犹在耳畔，印记在心。

她是在质问苍天，为什么这样不公！她是在质问大地，为什么这样不平！

 记忆中的祖母天天忙碌。除了一天三顿按时准备好十几口人的饭菜外，一有空就忙着给我们缝补和拆洗衣服及被褥。祖母的眼睛早早的就花了，连引针线都看不见。祖母常常会准备好五六个针选择在大门口做针线活，每当有人经过，她就让人帮她把针线引上，并且引的线很长以减少麻烦别人的次数。冬天的衣服往往夏天就给我们准备好了。尽管没有了母亲，但比起好多有母亲的孩子，我们兄弟姐妹从没有穿着露皮露肉的衣服，虽然是补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

 孩子们有吃零食的习惯，所以祖母每天早饭都多做一些，留出一点放在炕头用被子盖好保着温，以便我们饿了吃零食。

 我们那个地方农历二月二有炒黄豆、面棋子吃的风俗。 一般都是头天晚上炒好了，第二天早上孩子们上学就带着与同学们交换品尝。

 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二月二，祖母被繁琐的家务所累，压根儿就没有想起给我们炒豆子的事情。早晨我空手去了学校，只能一个人躲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同学们欢天喜地的交换吃黄豆。中午放学我带着满脸的委屈回到家，祖母才想起炒黄豆这事，懊悔的直跺脚，嘴里一直不断地叨念：怎么会忘了呢！怎么会忘了呢！一直在自责，并不断地安慰我：下年一定想着，再不会忘了！

 上高中的时候，为了给我筹集学费，祖母和祖父上山去拾草卖给炸油条的邻居。那时候山上也光秃秃的，根本就没有草，他们一天到晚找遍了漫山遍野才能拾三四十斤。一斤草能卖一分钱，一天能挣三四毛钱。

 祖母经常教育我们做人要做一个正直的善良的人，饿死也不能去偷，“从小偷个针，长大偷块金”是她的口头禅。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到坡里挖野菜，我们顺手拔了生产队的一个萝卜吃，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祖母，祖母听后非常生气，直到我认错并保证以后再不犯类似的错祖母才消了气。

 祖母从来没有跟我们讲什么大道理，但是她用她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们怎么做人做事。

 祖母的善良在全村人中是有口皆碑的，邻居不管谁遇到点事，她都热心的无私的倾力相助。左邻右舍不管谁家垒墙盖屋她不但让爷爷和父亲去帮工干活，还把家里仅有的不舍得吃的点米面、油、菜之类送去帮衬邻居；就连听到街上有讨饭的她都冲出去接回家把她自己那一份饭让给讨饭人吃，讨饭人不饱的话再让我们每个人都从碗里匀出一点让讨饭人吃饱。在那个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的年代，上门讨饭经常会吃闭门羹，可是我的祖母却只要听到街上有讨饭的，都是毫不犹豫出去领回家，让他们吃上一顿饱饭。

祖母常说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帮别人就等于帮自己，是给自己积德，也是给后代儿孙积德；但凡人家能揭开锅就不会出来要饭了，我们一顿不吃还抗得了，他们可能几天都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

 祖母言传身教也影响了我们一生。不管是我们身边的人或者是未曾谋面有困难的灾区，谁遇到困难我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尽自己所能伸出援手，我们的行动又传递给我们的下一代。

 祖母一生除了磨难和操劳就没有享过一天福。她事事都先替别人着想，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自己默默忍受着生活的艰辛可从来不抱怨。她把委屈全部藏在心里，把快乐给予他人。

 病痛折磨着她，但她从来不在我们面前叫疼；即使在她去世的当天晚上，她肚子疼的只得用双手抱着枕头顶着肚子弓身坐着。尽管疼的直咬牙，可在我们面前也没有喊一声疼。为了省钱、为了不给我们添负担，她拒绝去医院检查，总是说没有大毛病，吃片止痛药了事，她到底是得的什么病我们也不得而知。

 上天对她真的是不公平，让她受尽了人世间的所有磨难。

 刚刚操完了心，刚刚生活有了好转，刚刚有了喘息的机会可以休息休息，祖母却走了。

 值得祖母安慰的是，祖母走的时候已经把我的大姐、大哥、二姐、二哥拉扯成人（农村结婚了才算成人，没有结婚的人年纪再大在父母眼里也不算成人）了，我也参加工作了，小妹也上初中了，也算是没有什么牵挂，走的也算安心。

 我是无神论者，但我痛恨老天爷；我也不信佛，但我也诅咒老佛祖。若真是世上有神灵，能让一个善良的女人去无辜的承受人世间的这么多的苦难？！

 至今，我既不拜天，也不敬地，可能就是源自于这些原因吧！

 我爱我的祖母。

 我怀念我的祖母。

2020年3月母亲节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