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一）

这日上午，荣富正在村里做活，忽接到在城里上班的儿子如才打来的电话，说准备元旦与秀英结婚。

荣富听了十分高兴：如才要结婚了，这么二十七、八岁的人肯结婚了，这是喜事，可以了却他这个做爹的最大心愿。更重要的是，秀英这丫头终于愿嫁到他夏家来了，这是他夏家的福气。

说实在的，秀英并不是什么大干部家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大老板家的千金，只是一个从乡下进城的普通人家的姑娘，与如才在同一家电脑公司上班。别看她只是一位工作人员，却是本公司的一块王牌，每年的电脑销售量在本公司名列前茅，即使在全城同行中也排得上位置。这么能干的姑娘，他夏家要不是沾上福气，即便打着灯笼也难找！

这儿媳好是好，但恐也不免俗。荣富听人说，现在城里青年人结婚都要先购房，没有房就不结婚。这城里的房与乡下的房可大不一样，一套一百平方米的房子要七、八十万元才能买到，而且是毛坯，若加上装璜，少说些又要十几万。这近百万元的钱，对荣富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荣富犯了愁，但如才的婚是不能不结的。他曾听如才讲，秀英是好不容易才被追到手的，他不想让儿子失去如意的姑娘。

荣富既喜又愁了半天。中午回家吃饭时，荣富将如才要结婚的事告诉老婆翠花。翠花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还有办婚礼呢，不知又要多少钱？”荣富听了打个激灵：“对了，还有办婚礼呢，这婚礼要花多少钱呢？”他反问翠花。

翠花说：“你打电话给大表家，问国庆节时他家宏兵婚礼花了多少钱？”大表家的宏兵在城里大酒店办的婚礼，那场面十分大，酒席摆了五十多桌，用的是硬中华烟、海之蓝酒，有金光大道、主持人、录像，还有变脸、淮剧、东北二人转，当时羡得荣富夫妇回来后一夜未睡着觉。荣富连忙给大表家拨打手机，大表家回答说：“烟酒都是自己带的，酒席是一千多元一桌，光给婚庆公司就有三万元。”荣富算了算，有约二十万元。若是女方再跟男方要彩礼，不下十万。这前前后后共要一百三十多万元，就是将他所有的家底都拿出连同老骨头卖了也不够。

荣富阴沉着脸，翠花说：“打电话给如才，问他手里攒了多少钱？都拿出来，再个让他跟秀英说结婚能不能简单些？”荣富哭笑不得，说：“他能攒多少钱？既要租房，又要吃饭，还要交女朋友，即使攒了也花光了。再让他跟秀英说简单些，怎么简单法？秀英能同意吗？人家可是有多少人追着的呢，如果你家没钱，她就跟有钱的走了。”

翠花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如果秀英跟有钱的走了，那如才不恨死我们了吗？”荣富点点头，低声说：“是的。”翠花脸色发白，有些颤抖地问：“有没有别的办法了？”荣富摇摇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二）

下午，荣富继续到村里做活，他做的活是给新村庄栽树儿。这新栽的树不同以往满村的杨树、柳树、槐树，这些杨树、柳树、槐树都老掉牙了，一看就像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风景，而这新栽的树是香樟，从外地买回来的，名贵得很，时髦得很，跟城里大街旁栽的一样。“连树都上档次了，何况人的婚礼呢？”荣富想。

整个下午，荣富没说一句话儿。荣富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如才再打电话回来，若如才再打电话回来，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可越是不想如才打电话回来，如才就像越是要打电话回来一样。

临近傍晚时，如才打电话回来说，晚上他和秀英一起过来商量婚事。荣富支支吾吾地答了。荣富不答能怎么样呢？如才和秀英就不回来了吗？荣富顿时六神无主，手无足措，仿佛脚下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地变得空虚起来，他面临着非常大的难题，准确地说是没有实在的办法能够解决的难题。

荣富不敢回家，收工后，他仍在新村庄边晃荡。一起干活的村民喊他回去，他不理，围着新村庄转圈儿。如此转了几圈，天色早已黑了下来，新村庄道路旁的路灯亮了起来。多美的新村庄，每户人家都砌了二层小楼，有的还砌了三层楼，若是以前做梦也想不到农村会变成这样。可现在这再好也比不上城里，再好也是在乡下。

荣富感叹一声，心里沉甸甸的。他茫然地望了望自己家的方向。忽然，前面公路上射来明亮的光束，原来是一辆轿车驶了过来。荣富对它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是村里王书记的轿车。王书记的轿车停了下来，并打开车窗，停了几分钟又开走了。荣富知道，王书记是在检查新村庄建设进展的情况。

（三）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荣富的手机响了。荣富一看是如才打来的，慌慌张张地接了电话。“爸，我和秀英已经到家了，妈妈说你早该收工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荣富吞吞吐吐地说：“我马上就回来。”

荣富像是被人牵着似的，艰难地回到家。翠花责怪地盯了他一眼，说：“饭装好了，吃吧。”一家人一言不发地吃了晚饭。饭后，荣富坐不是站也不是，更不敢主动提如才结婚之事。倒是如才先开了口：“爸，妈，我和秀英准备元旦结婚。”荣富“嗯”了一声。

如才说：“这事秀英的爸爸妈妈都同意了，他们提出要与你们当面商量。”荣富早预料到了，他惊恐而无助地又“嗯”了一声。如才继续说：“我对他们说，这事由我和秀英来跟你们商量，不用他们亲自出面了。”荣富稍松一口气，如才接着说：“当然商量最后还是要你们四位长辈拍板的。前些日子，我和秀英商议，在城里举办婚礼最好……”

荣富不作声，翠花木雕似的一动不动。如才未在意他们的表现，说：“但前天，王书记到我们公司来，与我们谈了村里的一些情况后，我们有了新的想法。”荣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王书记到你们公司干啥？与你们谈了什么？”

如才笑着说：“今年初我回家过春节时，曾将自己的名片给王书记，这次他是到我们公司购买电脑的。他与我们谈了村里的发展情况，说村里正在搞新农村建设，又说县里规划将有一条新公路从城里直接经过村里新村庄，以后进城就不需要再从镇上绕过去了。我和秀英不相信，昨天专门到县规划展览馆去看，果然是真的。我们算了算，以后从村里进城，开小轿车只需十分钟时间，若是开电动车最多只有半小时光景。”

荣富不明白如才为什么要说这话。秀英笑道：“我和如才的意思就是，我们不准备在城里结婚，就在乡下结婚；暂时也不在城里买房，就在新村庄上建一幢楼房。今天晚上，我们跟王书记车子回来时，已看中了新村庄上的一块地皮，他是到城里办有关手续后将我们带回来的。”

荣富听了如释重负，但仍有些不安。秀英对荣富和翠花说：“我跟我爸爸妈妈都说过了，钱是人挣的，人不能被钱压着，所以彩礼钱就不要了。”荣富不相信地问：“他们怎么肯答应呢？”秀英说：“本来彩礼钱就花在我身上，他们不会留分文，如今我答应了，他们反对做什么呢？”

荣富笑了，翠花笑了，屋里充满了笑声。

元旦这天，荣富家前面水泥地面上，汽模竖起来了，彩蓬搭起来了，婚庆公司进来了。随着主持人一声宣布，如才和秀英的婚礼开始了。

荣富喜得吃了不少酒，心里直想说：我家如才的婚礼一点不比在城里办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