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接近夜晚十点的时候,我家的门铃又响了。
薄雾里,我披衣起床,一个人,来到院子里,蹑手蹑脚地走向家门口的那扇门。我之所以蹑手蹑脚,是因为我真地害怕黑夜。黑夜里,我从不敢大步流星地走路,总是战战兢兢东张西望,像一个受过伤害受过惊吓的麋鹿。路边的树上突然传来的一声猫头鹰的凄厉叫声会让我双腿发软浑身出冷汗,我更害怕那座贴了“拆”字封条却几年未动工早已废弃的房舍里会突然蹿出一只黄鼠狼。
是的,黄鼠狼。那棕黄色的长相酷似鼠类却嗜吸血有着狼性的黄鼠狼。每当独自夜行的时候,或亲身经历或天马行空想象出来的稀奇古怪的有关黄鼠狼的瘆人记忆便会清晰浮现。
小时候,我经常在半夜酣睡时,听见鸡窝里一阵骚动,知道是黄鼠狼又来偷鸡了,母亲赶紧起床去瞧看。朦胧的月色下,那只正在产蛋期的花母鸡的几根鸡毛正在夜风中飞舞,母亲连声叹息着回来躺下,第二天早晨母亲的枕头总是湿湿的。下蛋的母鸡,那是我家的银行。我由此恨极了黄鼠狼,“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这个坏家伙!如若有朝一日被赶尽杀绝多好。我将自己的愿望告诉母亲,原本为安慰母亲,却遭到母亲的斥责:“快闭嘴,别瞎说,那是‘黄大仙’,惹了它们会找你来!”“找我?”我满腹狐疑。母亲接着说村里有上了年纪的人曾亲眼看见一只黄鼠狼赶着十多只老鼠走路,那些老鼠平日里上窜下跳的,极不老实,此刻却规规矩矩服服帖帖,像中了魔一样。我听了害怕起来,这诡谲多端的家伙,难道真有这么大魔力?
一日,隔壁婶婶突然犯起癔病来。婶婶说话本来土得掉渣,竟然说起了普通话,让人惊讶不已。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匪夷所思哭笑不得,诸如“我是齐天大圣”、“千年大仙”、“救苦救难的菩萨”。更让人奇怪的是,平常身体软差,经常熬草药吃,几乎风一吹就能倒地的的婶婶,突然变得力气很大,时常在炕上、地下不停地跳起舞来,本来腿脚好好的,舞跳得却是一瘸一拐的。有时甚至歇斯底里地闹腾,两个壮男人使劲按着也按不住……
家里人为婶婶寻医问药,但婶婶却是不间断地喝了整个冬天的中药水也不见效果。读过书的叔伯无奈听了别人的建议,请来了远近闻名的“大仙”来看。“大仙”进了家门,左瞧瞧、右看看,断言说“黄鼠狼迷上了”,要想法子把黄鼠狼赶走才行。
按照“大仙”说的办法,一家人翻遍了整个大院的旮旮旯旯、角角落落,甚至点燃柴草把所有的窟窟窿窿都熏了一遍,也没发现黄鼠狼的踪迹。婶婶的病也不见好转,刚买的小雏鸡倒是少了两只。当大家骂“大仙”是骗吃骗喝骗钱的时候,婶婶高喊“鸡肉真香”,比比划划吃鸡的样子,惊得大家毛骨悚然……
一家人确信了“大仙”的话,摆起香案烧起香,跪求“黄鼠狼大仙”发发慈悲……直到有一天,婶婶隔壁家浇菜园,看到一只瘸腿的黄鼠狼从房屋底下预留的水道中逃走了,婶婶的病才有了好转……人们还从邻家的水道里找到了雏鸡毛的证据。
亲眼目睹了这件真真切切的事件发生的前后,我对黄鼠狼迷人的传闻由半信半疑转至深信不疑。我相信那充满了魔法的让人害怕又不敢招惹的“黄大仙”,就埋伏和躲藏在距离我们身边不远的某个暗处,等到黑夜降临,就出来活动,用它那独有的“骚气”将人控制,让人魂不附体。此后,我就开始害怕黑夜独行了。这委实不是一个男子汉的作为,我在潜意识里告诫自己这是“迷信”,不要相信,但我无力摆脱这难缠的深夜恐惧症。一个人在小胡同里走,总是感觉有一只黄鼠狼踩着核桃皮“咯嗒、咯嗒”地跟在后面……
此刻,深更半夜,我要一个人走在我家院子里,去开门,依然感觉头皮发麻。我害怕和怀疑院子两侧的犄角旮旯是否隐藏着一只黄鼠狼,随时会出来迷人。拍拍咚咚跳动的胸口,站定后,我大声问了一句:“谁”?无人应答。我更加害怕了,想立即转身回屋内,但是门铃响了啊,作为一个男人,我总得出去看看,虽说这么晚了,可要是真有人有事来了呢,要是老家年迈的父母有事呢。我不能因为害怕耽误事吧,我总不能让妻子出来开门吧。
我终于乍起胆子打开了门,站在了门外,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也没有看见任何人。真是奇了怪了。
这套房子是公家分配给我的带院子的房子,是我日思夜想了多年、打分排队才分得的单位家属院里其中的一套,住进来的时候请了好几桌客人,朋友为我庆贺给我安了一副门铃。可是门铃安上之后,怪事就发生了。每到晚上十点左右,我刚要入睡时,门铃总会“叮铃铃”响起来,我无可奈何地穿衣出来开门,却总是连个人影也看不到。我于是怀疑肯定有人恶作剧,但总没看到人。渐渐地我发现,门铃响的时候,正是隔壁读初中的孩子晚自习放学到家的时候,因此断定是隔壁的孩子在捣乱。
我找到了这个孩子,却遭了白眼:“谁没事按你家门铃呀?神经病!”事情落实不下来,还挨了臭,心里自然窝火。门铃照响不误,越发疑人窃斧般怀疑起邻居的孩子来,看到孩子的一举一动越发像搞怪有愧的样子……没办法,我只好将门铃断开了,好好的一副门铃闲置了,心里很是不痛快。
……说来也是,我们两家没做邻居前,原本就相处的很好,大事小情互相关照,逢年过节还要请过来请过去地喝上几盅。孩子见了面,会亲热地叫上几句“叔叔”,现在又做了邻居了,怎么会每天恶作剧摁门铃呢?但事情明摆着,都是邻家孩子放学回家时门铃就响,没有第二个人经过,不是他会是谁?若不是他,不是见鬼了吗?想想,竟害怕起来……
这件事后,我家和邻居一家人出来进去碰面都尴尬了许多……
无独有偶。就在我家的“门铃事件”后不久,老家邻村突然传来了因门铃闹出杀人事件的消息。
那年临近春节,一声凄厉的喊叫“杀人啦……”,打破了小山村的宁静。
接到报警,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立即派人赶到现场,很快了解清楚了案情。小山村仅仅四、五十户人家,人口并不算多,但居住分散。一个小山坡上,只居住着张姓和李姓两户人家,多少年来相处平安和睦。但最近两家因李家的门铃闹出纠纷,直至两家七、八口人发生肢体冲突。李家一年轻人一把将张姓老汉四脚朝天推倒。悲催的是,老汉的后脑勺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一命归西。
从李家供述中,公安人员得知:李家院子很长,大门口离住房较远,有时家里来人串门敲半天门,屋里人也听不到,为了方便就安上了门铃。可安上门铃后,就招来了烦心事。每天夜里十一点左右门铃总会“叮铃铃”响起,家里人急匆匆跑出去打开门一瞧根本没人,只看到张家大儿子骑着摩托车远去的背影,一连数日都是如此。李家找到张家理论,张家横竖不予承认,还指天画地发起誓来,为此两家发生了口角,渐渐生分起来。
李家女主人睡眠本来不太好,深夜里门铃一响,后半夜的睡眠就报销了,身体越来越差,对邻居的怨气也就涨了几分。
没有办法,李家只好将门铃断开,日子也算回归了平静。
几个月过去了,临近春节,李家想到走亲访友的人多了,就又将门铃接上了。可担心的事又发生了。
“叮铃铃”……每到夜晚睡得正酣时,门铃总会响起来,老李睁开惺忪的睡眼,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夜光钟表,又是十一点!有时可能会晚几分钟有时差几分钟,但基本上准时。跑到门口一看,张家大儿子骑着摩托车绝尘而去……
李家人再也忍不住了,找到张家讨说法。话越说越多、越难听,直至两家人动起手来……
在张家人的哭诉中,公安人员坠入了云里雾里。张家大儿子在附近钢铁厂做工,每天夜里十一点多要骑摩托车去十几里外的厂子上班。他一脸愤怒和无辜:“他家纯粹是疯了、无理取闹,我咋会黑天半夜去摁他家门铃?我闲得啊”……
调查来,调查去,公安人员几乎一致相信两家说的都是真的,但门铃怎么自己会在每天同一时间响起呢?两家门口没有监控,证人自然也没有一个,莫非真的有鬼?
不管张家、李家说的是否是真相,但伤人致死是明摆着的。李家的年轻人被抓了,检察院依据公安部门的侦查以故意伤害致死人命案起诉,案子移交给了法院。法院在审理案件过程中却为了难,在量刑上斟酌再三,不好判定。
李家坚称是张家挑衅在前,事出有因,况且两家以前关系很好,没有伤人故意,愿意经济赔偿,请求轻判;张家则认为,李家没事找事,寻衅滋事,伤人害命,要求重判。法院办案人员颇费心思,究竟该如何判决才算公正?
正好,法院来了位政法大学的实习生分到了刑庭。小伙子叫陈明,正在读博士,是自己要求回老家所在地实习锻炼的。陈明接触到案子后,到案发地点跑了几次后,下了结论:一场误会,引发了命案。
晚上,他与办案人员来到现场,把张家大儿子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然后把办案人员和张家人叫到李家安静地等待。
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张家大儿子发动摩托车,一踹发动脚杆,怪事发生了:门铃“叮铃铃”响起来。大家惊得目瞪口呆。第二晚仍然如是。大家明白了,是张家大儿子一踩发动杆震响了门铃!
面对大家的疑问,陈明解释说:“这就是物理学的共振。两个振动频率相同的物体,当一个物体振动时,引起另一个物体的振动,这种现象叫‘共振’。踩发摩托车的频率正好与门铃振动的频率相同……”。
这一解释让大家恍然大悟。李家和张家人人捶胸顿足,为冲动的代价后悔不迭。
案件最后,以双方和解赔偿、法院以失手伤人致死结案。有人问:“白天为什么很少出这种情况呢?”陈明解释说,白天各种声音混杂,单一频率被破坏,当然就很少发生了。
听了这个案子,我对我家的门铃也做了仔仔细细的研究,后来发现:隔壁读初中的孩子晚自习放学回家时,一拉家门口的灯绳,“咯嗒”一响,灯亮了,同时也震响了我家的门铃……真相大白,误会解除,两家人一说哈哈大笑……
物理上有共振,生物上也应该有,我想。
黄鼠狼迷人是确实存在的,一点也不迷信,应该有科学的解释。过去人们吃不饱,人体很虚弱,生物磁场能量也应很弱,如果某人虚弱到了一定程度,正好与生物磁场能量很强的黄鼠狼相遇,生物磁场共振,其结果可以想象……
缠绕自己多年的深夜恐惧症至此痊愈,曾经又恨又怕的黄鼠狼渐渐演变成憨态可掬的“黄大仙”,我仿佛看到它们拖着可爱的长尾巴,在旷野里、草地上、树干上自由地奔跑跳跃,在老家温暖的柴火垛下嬉戏,在那棵百年老栗树的树洞里快乐地筑巢,在可以听到水流声的堤岸上幸福地生儿育女。
科学发展日新月异,量子纠缠现象已经初步破解。我突然想到,倘若人的生物磁场被破解和掌握,那人的活动肯定会被操纵和控制。如果那一天到来,该有多么可怕?这可远非黄鼠狼迷人那般简单。
想到这儿,我的恐惧陡增,本是三伏天,却直打冷战,犹如被人破译和掌控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