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骆荣君
杨泗庙位于镇安县东部,是高寒山区。进入冬季第一场雪下下来,从山顶到河边白花花一片,那个洁白啊,耀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只要雪积存下来,年就一步一步逼近了,年味也就一点一点的浓郁起来了,我们玩的花样也就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了。
我家门前是一块很大的平地,长约数百米,宽约六七十米,中间有一道一米来高,数百米长的石坎子,把地一劈两半,是打雪仗的好地方——石坎子就是现成的战壕;我家和三户邻居之间的房子呈品字形排列,相距五六十米。三处房子之间有一块较陡峭的坡地,就是我们的滑雪场。小路一上冻,再铺上厚厚的雪,我们就是把板凳倒放在雪地上,一个或几个小伙伴坐上去,用脚踩在雪地上使劲一蹬,抬起脚,“呲溜”一下就从坡顶滑到坡脚下。又扛起板凳上三步滑两步地爬到坡顶,接着再滑下来。那时候的冬天,大雪经常积一两尺深。雪面结了冰,我们就在木板上或是板凳上栓个绳子,小伙伴轮换拉着在房前的数百米雪地上疯跑。雪地就是我们的战场——打雪仗,滑雪板,捉雀鸟都在这儿进行。每天玩到催着回家吃饭了,才恋恋不舍的扛着板凳回家。一个冬季下来,板凳面子磨得溜光铮亮,比木匠打磨的要光滑多了。父亲看着铮亮的板凳或是木板就会说:以后打家具就不用刨子了,把板子给你拿到雪地里坐滑滑板,一冬下来,板子就刨光了,还省钱了!
滑雪玩腻了,玩累了,玩饿了,就把母亲纳鞋底的麻绳偷偷抽几根,连接起来,系在一根一扎来长的小木棍上,在雪地里扫出筛子大一块空地,洒些金黄的包谷米,把筛子罩在上面,用木棍支着筛子一角,跑回门后躲起来。饿急了的麻雀,黄豆雀,斑鸠,还有许多大小不等,不知名字的雀鸟就从石缝里,屋檐下,墙洞里,树丛中扑棱棱飞进筛子里抢食米粒,看准时机,一拉麻绳,筛子里就罩住了来不及飞跑的雀鸟,有时候一次能逮十几只呢!逮得多了就烧锅开水一汤,拔掉毛,在火塘上烤着吃,那个香啊!到现在想起来都会直流口水。
小时候,姐姐们都住校上学。 我只能跟邻里的孩子们玩。捉鸟、拔毛、烤鸟吃的本事还是隔壁温家老爷子教我们的。开始,我们不会汤毛烤着吃。小鸟逮住了就用麻绳拴住一条腿,我们拽着绳子另一头,然后放飞了跟着小鸟跑,跑累了就坐着放飞,飞出去拉回来,再飞出去再拉回来,玩着玩着也就失去了乐趣。有一次在温家院坝抓鸟玩,老爷子见我们抓了很多,就教会了我们烤鸟吃的本事。他还告诉我们烤鸟是一道名菜。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个乡村大厨,也因此被划成了“富农”成分,时常挨批斗。麻雀吃得高兴的时候,我还会爬到楼上,把父亲装在老罐里的酒偷些出来,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得不亦乐乎。我父母从小就没管过我喝酒,他们也是每顿饭都喝,有时候还亲自给我喂酒喝。有时候看到我喝得有些晕了,就说:不要喝醉了,醉了以后就喝不成了!似乎是在告戒我:细水长流,每次少喝点。有一次我和阮家的孩子玩得高兴,喝得兴起,就斗了一回酒量。阮家孩子喝得人事不知,直到天黑了才悠悠转醒。他爹娘找来笑着说:“两个娃子喝酒没哈数,喝坏了咋办?以后不敢这么喝了!”说完就笑着背起半醒半醉的孩子回家去了。
那个时代人都很淳朴,很厚道,食物也很匮乏。给你吃,给你喝是看得起你,所以并没有因为喝醉了就要找主家的嘛哒,要是现在估计是要去医院的!主家要赔医疗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这费那费一大堆,所以现在吃饭喝酒要看人下菜,切不可跟啥人都去胡吃海喝,喝不好就会成为赔匠,还会惹官司上身,得不偿失!
整个冬季里我们除了滑雪,抓鸟,打雪仗,还有一项运动,就是等到河水结冰了下河滑冰。这项运动有很大风险,我们这儿的河水结冰不像东北,冰冻三尺,有的地方冰很薄,弄不好就会掉进冰河里去。每年都是在温家门前的河里去滑冰,那儿有一片竹林,竹林外边有个二百多平米的大水潭,结满冰,看着油润润的,就像一块巨大的白里透着绿的玉石镶嵌在河道里,非常漂亮。我们滑冰之前会在河边搬个大石头往冰面上砸,试试结实不结实,如果砸着裂缝了,是千万不敢下去的。我们在如此小心的情况下,还是把王家幺儿掉进冰窟窿里去了。我们赶紧跳下河把他捞了起来。他一路嚎啕大哭着往回跑,我和温家的孩子也赶快跑回家去换衣服。那时候的孩子好像不怕冷似的,身体也结实,冻不坏。要是现在的孩子在冰窟窿里折腾一番,估计要在医院住个十天半月的。
我跑回家,脱掉衣服,扭干水,铺在火炕上烤着,这才感觉到发冷了。立马拽开炕上的铺盖,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里缩成一团,牙齿打着磕磕,浑身冰凉透骨。我还没缓过来,门吱呀一声开了,母亲手里拿着根指头粗的葛藤冲进来,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就是一等胖揍。我痛得杀猪般地嚎叫起来。还没打两下,父亲就赶回来了,一把拽开母亲,又把我塞进被窝里,给我掖好铺盖。回头冲我母亲说:“没淹死就是好的,打啥打,冻坏了咋整?”
父亲又把母亲推出门,就上楼去了。我就听到了倒酒的声音,也闻到了酒香。不一会,父亲拿着泥巴酒壶进来,放在火塘里煨着,酒热了,拿着酒壶过,坐在炕沿上给我说:“就热喝,剩些我给你搓身子!以后不敢玩冰了,会淹死的。”
我牙齿依然打着磕磕,接过酒壶也不管烫不烫,就咕噜咕噜喝起来,热酒下肚,全身就像烧起了一团火,一下子就不冷了。父亲拿过酒壶倒着热酒给我全身擦了一遍,奇迹般的我们三个都没感冒也没得其它啥病的。从此以后我们再没去滑冰,主要是吓坏了,不敢再去了。还有就是我们三个都挨了一等胖揍,温家孩子两天都没能下床。我要不是父亲赶回来及时,估计也得被打个半死。后来回想起来,开始没感觉冷,是因为害怕。幸亏水浅,水再深些,王家孩子淹死了,我和温家的孩子也会淹死的,因为,王家孩子一掉进去,我们两个也跟着跳进去了。王家孩子最小,我们理所当然的要救。现在的孩子就未必敢跳进冰窟窿里去救人了。
滑冰就此断绝,三个谁也不敢去了,没了冰滑,就得想其他的玩法。腊月天,过了腊八就是年,我们就会缠着父母要钱买炮子玩。那时候,家里都很穷,温家虽然是富农,也穷得叮当响,王家就更穷了。父母能给我们几分钱,就很不错了,要是给个三五毛钱,就把我们高兴得忘乎所以,不知爹娘姓啥了。买炮子要走几里路,到大队代销点才能买到。我们去买炮子一路走一路喊,就会有一大群孩子跟着去。阮家的、翁家的、周家的、徐家的,沿途的孩子都会跟来,浩浩荡荡地去小卖部,买完炮子,又浩浩荡荡地边放着炮子边往回走,有时候还没走到家,炮子就放完了。这时候也就王家、温家我们五六个孩子,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都把口袋翻出来,以证清白。实际上往往都会在卷起的裤腿里,或是鞋子里藏上几个,等回到家里,再拿出来放几个,显摆显摆!
代销点的房子我上小学后考证过,它应该是杨泗庙的庙产,解放后收归集体做了代销点。我上小学这里就成了我们的宿舍,在这住了将近一年。几个孩子在大通铺上闹着玩,无意间撕开了墙上贴的报纸,里面的壁画隐隐约约很好看,我们好奇心起,几个孩子一商量,就把糊墙纸小心翼翼地全部撕了下来,露出的壁画很精美,有三清上人图画,还有观音菩萨像,还有几幅十八层地狱的刑罚图画,很是血腥,因此我判断它是庙产。几个孩子开始看到都很兴奋,还指指点点,到了晚上,点着煤油灯,再看十八层地狱图画,有个小孩就吓哭了。他一哭,其他几个孩子也害怕了,我也非常害怕,我们就围在一起,点着煤油灯等待天亮。不知道啥时候都睡着了,等老师来敲门,我们才迷迷糊糊醒来。几个孩子都感觉鼻子很堵,一擤鼻涕,两筒黑乎乎的鼻涕涌出来,还有一股子煤油味。抬眼看看窗外,天已经大亮,太阳也升了老高。等老师去敲对面女生门的时候,我们几个才打开门,一涌而出,反手就把门关死,不敢让老师知道我们把墙纸撕了。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放学,我们每人端着一碗包谷糊汤就往房子跑去,回到屋里,拴上门,捡起撕下的报纸往墙上贴,费了好大功夫,几碗包谷糊汤全抹到墙上,才把报纸贴回去,有的地方接口不结实,我们又拿练毛笔字的皮纸贴一层。我记得当时住在这个屋里的孩子有八九个,最大的也就十二三岁。孩子们玩性大,忘性也大,把报纸贴上了,到了晚上也没谁害怕了,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啥事也没有了。
小孩子家,玩啥都是一阵风,一阵风过了,就会想着再找个玩法。我们又开始制作地滚牛(陀螺),选一截硬木棍,削成一寸多长圆锥形,尖的一头用磨刀石磨成光滑的钝圆形;砍一截竹子,把母亲纳鞋底的麻绳子偷些出来,搓成绳子,做成鞭子,在雪地上玩地滚牛比赛。温家孩子大我好几岁,每次都是他赢。王家几姊妹只在边上看着我们比赛,玩不了几天也就失去兴趣了。玩过地滚牛,接着就玩滚铁环。滚铁环玩了很久,直到上学的时候还在玩,有时候还滚着铁环去上学,直到小学三年级毕业离开家了,才不再玩它。
我们的玩具都是自己动手制作的,看着大孩子玩过啥,我们就学着做啥玩。那时候都很穷,买不起玩具,也没有玩具卖。有时候几个孩子在一块做玩具,比赛看谁做得好看还好玩,经常把手割破,出了血就把锅底烟灰刮些往伤口上一摁,就把血止住了,再用枸树皮的内部嫩皮一缠,就算包扎了。谁教的不记得了,很管用。我手上有一道的伤口现在还留有锅底灰的黑印子。哪像现在的孩子,见点血就晕菜了,就得往医院跑,打针吃药的,咋呼得不行。过去“汗牛塞屋”的是书,现在“汗牛塞屋”的是各种玩具。孩子们都宅在家里,跟几百上千件垃圾玩具玩;只有自己,没有别人,也不跟人交往,害怕出门风吹了,雨淋了,太阳晒了。哪像我们,既不怕风吹雨打,也不怕雪霜冰冻,更不怕日晒虫咬刺挂,一个个皮实得很,下河捕鱼,上山打猎,无所不为,整日与自然为伴,与小伙伴为伍,玩得不亦乐乎,直到上学还是整天玩,也没见学习不好,考试门门百分。
玩得最有价值的还是安闸板闸毛老鼠。毛老鼠学名叫松鼠。我们老家核桃树非常多,毛老鼠也非常多,核桃、包谷、黄豆熟的季节,毛老鼠就树上树下地偷核桃和各种农作物吃,给我们造成很大损失。父亲就教我安闸板,用一根一寸来粗的硬杂木棍从中间劈开,一半削成舌头型的帽舌子,在帽舌子下方一寸许开个筷子深的缺口,缺口以下留筷子厚,削掉多余的木头,就制成了闸板帽舌子;把另一半木头直接削成筷子厚的木板,制成立柱;再用一尺多长一小指宽的竹片一端刻一个长一寸许的缺口,另一头削尖便于插饵料,制成栓子,由帽舌子,立柱,栓子组成的三件套闸板机关就制好了。制作机关是第一步,接着就是安闸板,在核桃树下,庄稼地边找好毛老鼠跑的路径,把地整平,再找块一尺五左右的大石板放在整好的平地上,把地面砸结实了才能安闸板。把闸板栓子穿上包谷粒或是核桃仁做诱饵,把放置立柱的地上垫个三五寸大的小石板,以防立柱沉到土里去了。做好这些准备工作,就正式安闸板,把闸板帽舌子套在立柱上,把大石板撑起来,放稳当,再把栓子套在帽舌子和立柱的最下部,慢慢地让帽舌子和立柱张开口,慢慢地把栓子扣紧,扣稳当,然后再慢慢松手,做完这些,一个闸板就算是安好了。早上上学一路安过去,下午放学一路捡回来。我一次要安二三十个闸板,核桃、庄稼熟的季节,每天都能捡十几个,少的时候也要捡五六个,运气好的话,一个闸板有时还能闸到两个毛老鼠。剥皮是个技术活,皮子完整才能买钱。开始是父亲帮着剥,没几次就把我教会了,一季下来,收获百十多个老鼠皮就够我一年的学费了。我记得那时候一个毛老鼠皮卖一毛二分钱,是笔很大的收入。老鼠肉还能改善生活,一举多得。
小学四年级就到杨泗公社所在地的桂林大队去上学了,再后来就越上越远了,以至于上到几千里之外去了,故乡与我也就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