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张万（天驹）
网站用户
《丰乳肥臀》是读完了，莫言的这部小说，五十六万字。
读这本书，我是在忙碌中断断续续读完的，但仍然有一个深刻的印象：写小说的高手，观察细致入微，语言的大师，有着想象飘飞的翅膀。
《丰乳肥臀》以上官家的命运为主线展开，围绕上官家几代人的生死命运、上官家的兴衰起伏，刻画了以“上官鲁氏”为核心的数十名人物形象，反映了几个历史时期中国的社会现象。
一
为什么说莫言是写小说的高手，最主要的还是这一点，当然也包括了他不用政治名词就能让读者从小说情节和人物刻画中感受到了那个时代或者说年代的社会。小说的构思似乎借鉴了《红楼梦》的体制。《红楼梦》是以贾府的兴衰命运为线索，而《丰乳肥臀》则是以上官家的兴衰命运为线索，这样的展开，使题材更好集中也易展开，容易掌控和操作，可以戛然而止，也可以信马由缰。这是高手的第一点。
至于不用政治名词就能让读者从小说情节和人物刻画中感受到了那个时代或者说年代的社会。这更是“此处无声胜有声”的绝招，规避了许多障碍，让人看到了“庐山”。这部小说的时间起点是抗日初期，终点是改革开放初期。读者可以结合历史和一些已知的社会现象去体会。
小说以上官金童的自述，完成了作者写小说的任务，这也是一个比较高明的技巧。以上官金童的所见、所想、所闻、所做，完成了整部小说这个宏制巨篇（当然其中也有其他人，如上官来弟、鲁胜利、司马库、司马粮等等人的所见、所想、所闻、所做，但这些都是上官金童“知道的”、“说出来的”）。 没有上官金童，这部小说就“无语”了！
二
上官鲁氏生了九个子女：上官来弟、上官招弟、上官领弟、上官想弟、上官盼弟、上官念弟、上官求弟、双胞胎上官玉女和上官金童。“来招领想盼念求”，终于有了男孩金童，但他们各为其父，有着不同的身世和命运。在那个时代，他们的命运基本是由身世和时代决定的，当然也离不了上官鲁氏这个由懦弱锻造到坚强的母亲！
“上官鲁氏”的命运基本是逼迫的。当然，没有为了这么多子女，没有为了外孙外孙女司马粮、沙枣花、鲁胜利、双哑，我想，上官鲁氏也很难活到九十五岁。她是姑姑培养的封建懦弱“小金莲”美女，也是婆婆上官吕氏用打铁一般的手和心肠锻造出来的顽强的“母亲”。
“上官来弟”，为上官鲁氏与上官金童姑父于大巴掌所生。先嫁沙月亮，生女沙枣花。解放后嫁给残疾军人孙不言。后来爱上了从日本归来的鸟儿韩，生子鹦鹉韩。在搏斗中打死孙不言，被处决。“上官招弟”，生父亦为于大巴掌。嫁给抗日别动大队的司令司马库，生女司马凤、司马凰。“招弟”在与独立纵队十七团的交战中，中弹身亡，不久，一对女儿也被那位倡导极“左”土改政策的大人物密令处死。“上官领弟”，人称“鸟仙”，生父为一个赊小鸭的（土匪密探)。她深爱鸟儿韩，韩被日寇抓了劳工后，“领弟”神经错乱，设立鸟仙神坛禳解。后嫁给爆炸大队战士孙不言，因练习飞翔摔死在悬崖下。生子大哑、二哑，俱被飞机炸弹炸死。“上官想弟”，生父乃一个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为了救全家，她自卖自身进了妓院。后流落他乡，音信全无。“文革”中被遣返还乡，多年积攒的财物被洗劫，并遭受残酷批斗，后旧病复发而死。“上官盼弟”，生父乃杀狗人高大膘子。少年时自愿参加爆炸大队，后嫁给爆炸大队政委鲁立人，生女鲁胜利。“盼弟”曾经当过部队卫生队长、区长、农场畜牧队长。改名“马瑞莲”。“文革”中自杀身亡。 “上官念弟”，生父乃天齐庙智通和尚。爱上了被日机击落后为司马库的部队收容的美国飞行员巴比特。结婚后的第三天即与巴比特一起被鲁立人领导的独纵十七团俘虏。逃亡后被一寡妇诱至山洞与巴比特同归于尽。“上官求弟”，为上官金童母亲上官鲁氏被四个败兵强暴所生。早年被卖给罗斯托夫伯爵夫人做养女。后改名“乔其莎”。毕业于省医学院，被打成“右派”，到农场劳动改造。因饥饿，暴食生豆饼胀死。“上官玉女”，与金童为双胞胎，生父乃瑞典籍传教士马洛亚。生而失明。三年困难时期，因不忍心拖累母亲，投河自尽。
小说主人公上官金童，为上官鲁氏唯一的儿子。患有恋乳症。一生嗜乳，以致精神错乱。中学毕业后去农场劳动。后因“奸尸罪”
被判刑十五年。改革开放后刑满还乡，曾在外甥鹦鹉韩夫妇开办的“东方鸟类中心”任公关部经理，后在司马粮投资的“独角兽乳罩大世界”任董事长，因被炒、被骗而失败，终至穷愁潦倒，一事无成。
这些人物（其他人物本文略去），通过其外貌、行为、事件等，在莫言先生的笔下，或者说在上官金童的眼中，刻画得各有特色、栩栩如生，而有些特色真是“特”到了不一般甚至难以想象的，读者印象深刻！
举几个人物描写的例子：“司马亭……这是一个风千丝瓜一样的人，很难说出他的准确年龄，因为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生着一颗草莓样的鼻子，还有两只漆黑的、滴溜溜转动、孩童般的眼睛。他的腰背佝偻，似乎进人了风烛残年，但他的双手却保养得又白又胖，手掌上生着五个圆圆的肉涡。”“……他看到有一个身穿黑色毛料西装、高领朱红色毛衣、敞开着的西装胸襟上别着一枚珠光闪烁的胸饰的、高耸的乳房使毛衣出现诱人的褶皱的、头发像一团牛粪、干净利落地盘在脑后、额头彻底暴露，又光又亮、脸色白暂滋润得像羊脂美玉的，屁股轻巧地撅着，裤线像刀刃一样垂直着，穿双半高跟黑皮鞋的，带着茶色眼镜看不清楚她的眼睛的、嘴唇像刚吃过樱桃的鲜艳欲滴的、气度非凡的女人，挟着一个柔软的皮包，从轿车里钻出来，脚下嗒嗒地响着，冲向了那铝合金的旋转门，闪一下，便像幻梦一样消逝了。”
写车夫：“车夫拖着鞭子，手扶着辕杆。他头上两边是黑毛，中间是一道白毛，像一只老山雀。”写上官吕氏：“……几个收尸队员提着铁抓钩过来，刚要往上官吕氏身上抡钩子，她却像一只老龟一样，慢吞吞地爬起来。阳光照耀着她肿胀的大脸，像柠檬，像年糕。她冷冷地笑着，背倚墙壁坐定，像一座稳重的小山。司马亭说：老婶子，你真是大命的。”
还有如塑造的“独乳老金”的乳房挺拔等等，写了许多富有特色、不同的乳房，为塑造上官金童的“恋乳症”做了烘托，也为小说取名《丰乳肥臀》埋下了根脉。另外，仅仅一个“孙大姑杀鸡”就写了1500余字，把孙大姑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们说，塑造人物，主要是塑造人物的性格（当然肖像、品行也是重要的一部分，但作为文学艺术，塑造人物性格是艺术的真正内涵）。
三
莫言对生活和事物的观察特别细致入微。正因为他的细致入微的观察，才使得其描述达到“细腻”的程度，而不是简单的用一个形容词一带而过。如描述大鱼一段：“那条被四姐误认为肉棍子的粗大鳗鲡，笨拙地摆动着银灰色的身体从幽暗的河底浮游上来。它的蛇样的脑袋足有拳头那么大，两只眼晴阴森森的，令人想到阴鸷的蛇。它的头接近了水面，叭叭地吐着水泡儿。二姐兴奋地说：一条大鳗鲡。她抄起扁担，对准它的头颅砸下去。扁担钩子哗啦响,水花溅起。鳗鲡的头沉下去，但立即又浮上来。它的眼睛被打破了。二姐又用扁担捣下去。鳗鲡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僵硬。二姐扔下扁担,抓住它的头,把它从冰窟窿里拖上来。鳗鲡出了水面即被冻僵，继而被冻成肉棍。二姐让三姐和四姐抬着水，她自己一手提铁锤，一手抱着鳗鲡，好不容易回了家。”
如果没有对鳗鲡的细致观察，甚至没有见过打鱼或者读过打鱼的书籍、听过打鱼的故事，很难写出这样的打鱼情节。
四
语言的形象生动。莫言小说语言的形象生动，除过一些拟物、通感和想象等的运用，如写晨风和太阳：“晨风田野里刮来，像一匹水淋淋的黑猫、黑猫嘴里叼着银光闪闪鲫鱼，在铁皮屋顶上冷傲地徜徉。血红的太阳从积满雨水的洼地里爬出来，浑身是水，疲惫不堪。”除此之外，最主要的体现在动词的运用。
如：写上官家的驴生骡子：“驴的脖子弯曲着扬起来，滞留在空中，然后沉重地甩下去，发出潮湿而黏腻的肉响，‘驴啊，忍着点吧，谁让咱做了女的呢?咬紧牙关，使劲儿……使劲儿啊，驴……’” 写战马在冰面上奔驰：“……正当姐姐们绝望地收拾起水桶扁担，准备回家化雪水或是化冰凌烧午饭时，十几驾马拉冰爬犁从冰河上疾驰而来。因为冰面上反射着七彩的阳光，他们又是从东南方向而来，所以二姐一直认为他们是从太阳里沿着光线滑行下来的。他们金光闪闪,速度快似闪电。马蹄翻动，银光闪烁，马蹄上的钢钉凿得冰面啪啪响，冰屑横飞……。”“……月光从云缝漏出来……”“于大巴掌用指甲盖利索地耕掉了柳叶鱼两面的鳞片，然后又掐下一丝鱼肉，抿在在舌尖上，嗞嗞地咂了一口酒。他说:‘你姑姑说得对，女人不裹脚，就是大脚臭婆娘，没人要。’”等等。
这些“甩”“滑”“翻”“漏”“耕”“掐”“抿”“咂”等动词的运用形象、生动、准确，可以说达到了十分细腻的程度。
莫言不是因为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才是高手，而是因为他是高手才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