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追剧《跨过鸭绿江》,让我想起中学课本中的一篇文章——《谁是最可爱的人》,此文是作家魏巍写的关于抗美援朝故事的报告文学。在作者看来,赴朝作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是最可爱的人。在我们这个时代,还有没有最可爱的人了?
货车司机
2017年2月13日,农历正月十七。我驱车300公里从北京到河北蔚县去看那里闻名于世的民间社火——打树花,顺便调查一下我的姓氏——蔚姓和蔚县究竟有没有关系。蔚县的打树花火树银花、姹紫嫣红,可谓不虚此行;而关于蔚姓的调查却毫无结果,让我有点失望。
第二天,2月14日,正好是情人节,我早早起来准备回京。天空飘起了无端的雪花。高速已经封闭,我只好上了109国道。雪越来越大,在汽车挡风玻璃前扯起一道雪幕,我只好在路边的一家破旅馆住了下来。这场不期而遇的大雪给恋爱中的少男少女带来了意外的惊喜和浪漫,把早已不知爱情为何物的我困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我无奈之极。临行前我看了天气预报,无风无雪,怎么会……后来得知,中央电视台为这一次预报失误破天荒地向全国人民道了歉。
第二天,雪停了,路上的雪成了冰,高速依然封着。中午在路边饭店吃饭,店里的食客全是大货车司机。吃完饭,我问邻桌一个货车司机:“师傅你好!我回北京,开着小车,这路可以走吗?”“我也是去北京,反正我不敢走,你的开车技术要是比我好,你可以走。”他用开玩笑的口吻笑着对我说。他那清瘦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皱纹如同象形文字在他的脸上书写着劳累过度与营养不良。我被他逗乐了。他的脸也笑成了一朵菊花。两个陌生人第一句话就开玩笑,那是因为我天生长着一张农民脸,他认为我也是农民,脸上的皱纹比他还深。农民之间没有太多的讲究。不善与人交谈的我有了与他聊上几句的冲动。
“师傅,你开的车是老板的还是你自己的?”
“我自己的。”
这时他点的饭菜上来了。服务员端来了一盘土豆丝和两碗米饭。他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司机。他俩一人一碗米饭,就着一盘土豆丝。我继续和他聊天。
“那你是老板了。你一共有几辆车?”
“三辆。大儿子一辆,二儿子一辆,这一辆是我的。”
“什么牌子?解放吗?”
他点点头。
“每辆车需要上百万都能买到吧?”
“用不了一百万。”
“你大老板了!”我说。他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你是干什么的?”他反问我。
“30岁以前是农民,后来当了教师。”我说。
他俩的一盘土豆丝和两碗米饭很快就吃完了。想不到这身价三辆大货车的老板竟然两人只点一盘土豆丝,这让我有点不可思议。这时他起身去了厨房,向饭店老板要了半碗咸菜。咸菜是用蔓青盐制的,是饭店免费让客人拿取佐饭的。自然是免费的,饭店就不想让客人吃太多,故而把咸菜加了太多的盐,让人吃起来咸得发苦。为了能把这半碗咸菜吃下去,他又在服务台上倒了半碗开水。他端着半碗开水泡咸菜回到饭桌上吃了起来。显然,他没有吃饱,用这半碗开水泡咸菜充饥。
创业是艰辛的。或许他的车还有贷款,或许他的贷款早已还完,但他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拼命攒钱,这是中国农民深入骨子里、编入基因里的生活习惯。曾经,我也是一个农民,所以,我没有鄙视他,或者对他有半点负面的看法。反倒觉得我自己,一个穷教师,为看打树花,来回驱车600公里,花费上千元,活生生一个败家子!
工地西施
2019年春,我离开北京回到太原,租房居住在一个叫西岸的小区里。小区的北面是正在施工的楼盘工地。小区的围墙只是一排铁栅栏。工地上施工的情况一览无余。离铁栅栏最近的一个工棚里有两个女工。一天,我突然发现工棚里有一个女人身材是那么的漂亮,有胸有臀,不高不矮,不瘦不胖,用婀娜多姿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她的相貌我却看不清楚。一是因为我老眼昏花,二是相距较远,更重要的是,她一直低头工作,根本没有抬头四望的闲暇。一连好几天,在那里站上好几个小时,她都不抬头。我故意咳嗽一声,想引起她的注意,没有管用;我扯起五音不全的嗓子,唱了一句歌,依然徒劳;我捡起一块石头,敲击铁栅栏,她还是不抬头。如果我再有其它出格的行为,就有点性骚扰的味道了。不看也罢,想必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她美貌如花,加上她那身材,她能在这里待得住吗?有钱人早就把她包养起来了。在这个金钱社会,美女早已被金钱买断。以前我们在饭店、酒店可以看到年青漂亮的女服务员,现在还能看到吗?甚至在飞机上连漂亮的空姐都看不到了,真正的美女都被有钱人金屋藏娇了。
有一天,身后的楼房里有一家办喜事,临近中午,实然响起了震耳欲聋在花炮声。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声终于让这个女人抬起了头。就在她朝我这个方向惊鸿一瞥,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的长相。她面若桃花,白里透红,长得有点像号称为“神仙姐姐”的刘一菲,但我相信她比刘一菲更漂亮。因为刘一菲的漂亮靠的是浓妆,而她是素颜。她不能化妆,她脸上的汗珠不停地往出冒,她得不停地擦汗。
她像遗落在荒漠中未被发现的一块美玉。
时间过得很快,不觉夏天到了。农民工最难熬的还是夏天的酷热。我站在一棵大树的树阴下,手里摇摆着扇子,眼睛盯着这个女人。她在机器上把长长的钢筋剪断,在另一台机器上再把剪断的钢筋弯成各种形状。她艰难地抱起一撂弯好的钢筋(至少有几十斤),快步走到工棚外面,将钢筋放下、码好。她直起腰来,用左胳膊擦一下左脸上的汗,用右胳膊擦一下右脸上的汗,她的上衣已被汗水浸透;她得跑步回到机器,她的动作稍微慢一点,流水线上就会出现问题。这个女人的工作量究竟有多大?我难以想象。我有点愤愤不平,这世上的男人都死绝了?让一个漂亮而柔弱的女人干如此苦重的活,这本来这是男人干的活,男人也得体质好一点的,如果换成我,用不了一上午,就会累死在工地上。我站在树下,感慨万千,有的女人不洗锅,怕伤了手;不出门,怕晒黑了脸。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手上的茧有多厚,但我能看到她那白嫩的脸被毒辣的太阳晒成血红、深红、黑红。每天,她在汗水中挥洒着自己美丽的青春,她才是天底下最美女人。我至今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工地西施”。那些成天不劳而获,还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娇艳无比的女人,她们的美,比起“工地西施”,简直就是耻辱!
暑去冬来,几千吨钢材在这位“工地西施”的手中变成各种形状,被浇注在大楼的墙体内,大楼也在这群吃着猪一样的食,住着狗一样的窝,干着牛一样的活,拿着乞丐一样的钱的农民工手中节节升高。我租的房子也到期了,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天天在看,看了一年的这位美丽的“工地西施”。
环卫工人
2020年,我移居海南省万宁市神州半岛。半岛原来是一个渔村,现在被新建楼盘取代。原先这里贫穷落后,没有工业开发,半岛还保持着原始的风味。海水清澈,沙滩洁白,鸟语花香,美如仙境。但这里有一个缺点,就是交通很不方便。每次出岛都得打车。那天,我从神州半岛去万宁高铁站。邻居给了我一个出租车司机的电话号码。当他开车过来接我时,让我有点吃惊,他竟然开着奔驰。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奔驰。上了车,自然有很多话题。
我问:“这奔驰车的维修、保养、折旧的费用都很昂贵,你拿它当出租车,这账能算过来吗?”
“嗨,无非赚得少点,无所谓,反正赔不了。”
“那你跑出租干嘛要买奔驰呢?”
“买它的时候是为了家用,现在退休了,也没事干,出来跑一跑,闲着也是闲着。”
我以为他是开出租挣饭吃的,原来人家是富豪。在中国,家产不过千万的人家,是不会拿奔驰当家用轿车的。
“师傅,你家海南有几套房子?”我依然以中国农民的思维方式和他聊天。在西方人看来,个人的工资、财富是隐私,别人不能问。在西方文化的影响下,中国的知识阶层和富裕阶层也知道和遵守这个规矩。只有中国农民不知道,或者知道也不在乎这个规矩。
“海口还有一套,三亚还有一套。”
果然是个有钱人。海南就有三套房,他老家还能没有房子?北京上海呢?我不好意思问了。一会儿,万宁高铁站就到了。为了付车费和以后联系方便,我们互相加了微信。
他的微信网名叫“林西爸爸”。他经常在朋友圈晒出一些旅游照片,从这些照片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有情趣、懂艺术、热爱生活的人。
一回生,两回熟。第二次去万宁高铁站我还是用他的车,坐上奔驰感觉就是好。我们约定早上七点出发。早晨起来,我给他发微信,要求提前十分钟出发。他爽约了。七点才来到约定的地点。一上车就给我道歉:“蔚老师,不好意思,来晚了。你给我发微信时,我正在扫院子,没看到你的微信。”
“你家住别墅吗?还扫院子。”我有点纳闷。
“不是,我给小区扫院子。我承包了小区院子的路面清扫,一天扫两次。”
“那么大的院子,一个月给你多少钱啊?”
“一个月两千。其实也不费事,咱们这地方,没脏、没土、没垃圾,就有点树叶。这钱不难挣。”
想不到他有三个身份:富人、出租车司机、环卫工人。
我真的无语了,一路再没有搭话。他那么有钱,还如此拼命地挣钱。而我,手里还没有攒下两万,就想着花三万出国旅游。我开始怀疑我的三观了。一直以来,在生活上我有点崇洋媚外。我羡慕法国人坐在阳台上喝茶,我羡慕瑞典人赤身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我羡慕挪威公路上房车比小车还多,我更羡慕美国人贷款出国旅游……然而,西方在不思进取、享乐至上、醉生梦死的生活方式中衰落了。幸好,中国有“货车司机”“工地西施”“环卫工人”们,像我这样的败家子并不太多,在他们的艰苦拼搏下,中国崛起了。
他们是共和国的基石,他们是中国的脊梁,他们是最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