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呼噜与老板的电话

在这次埃及和阿联酋的旅行中，我和一位来自北京的游客住在一个房间。晚上，我倒头入睡，我的呼噜像春雷滚滚般响起，于无声处结束，接着，停止呼吸一段时间。用医学术语来说，就是呼吸暂停和憋气。睡梦中，我被他推醒。“对不起，我又打呼噜了。”我从平躺改为侧卧，这样就暂时停止了打呼噜。但是，时间一长，我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又改为平躺姿势，然后再次被他推醒。第三次醒来，不是被他推醒的，而是被他的电话声吵醒的。他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他的语气时而轻声细语，时而狂风暴雨。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大概可以猜到他在指挥一家企业。

埃及和中国的时差为6个小时。埃及凌晨3点时，北京是上午9点，正好是上班时间。他的电话就是从凌晨3点响起，持续到5点方能结束。此时，我的觉也睡得差不多了。我与他的睡意全无，于是，我们开始聊天。我告诉他我是一个退休教师，他随后便尊称我为老师。他告诉我他在从事市政工程，是一位私企业主，我于是称呼他为老板。老板非常健谈，他坦诚自己曾是农村的苦孩子，大学毕业后进入体制内，27岁时成为全市最年轻的科长。然而，几年之后，他毅然辞职下海创业。如今，他拥有一个不小的工程公司。在与他的交谈中，我总结出他具有自律、严谨、勤奋和节俭等特点。他说他对于该花的钱毫不吝啬，但对于不该花的钱一分不多花。他给讲了很多他节俭的故事。我们相谈甚欢，感觉相见恨晚。

聊到天亮，起来吃饭，开始一天的旅行。

今天上午，我们参观了埃及的帝王谷，这是专门埋葬法老的山谷，类似于中国的十三陵。我惊叹于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在岩石中，他们凿开了一条长达210米的甬道，其终点则是宏伟的墓室。尚未步入铁器时代的古埃及人，是如何做到的呢？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下午，我们参观了卡纳克神庙，我被支撑神庙屋顶的130多根石柱震撼。每根石柱高达21米，直径5.4米。相比阿联酋的迪拜塔，尽管其高度达到了800米，但这并不能让我感到震撼。因为现代建筑机械无所不能。而古埃及人在建造这座神庙时，手里甚至没有一把铁锤。

晚上，我倒头入睡，呼噜响起。今天我走了好多路，过于劳累，呼噜声也更为响亮，他三次轻轻推醒我，然后，他开始打电话。然后，我俩开始聊天。我说：“咱们一共五位男同志，有一个人住单房，住单房的是一个在校大学生。昨天，在帝王谷和他聊了一会儿，还是住单房好啊！无拘无束，不打扰别人，也不被别人打扰。”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想提醒他，你一个大老板，你应该住单房啊。当然，住单间需要另外支付单房费用。老板也应该不会在意这笔额外的费用吧？！

没想到他说：“单房有什么好！连个聊天的也没有，还得别外花钱。咱俩住一块有说有笑，多好！”

那就聊点别的吧。和老板经常在一起的是两个女人，一个是风姿绰约的中年妇女，一个特别漂亮的年轻姑娘。“那个特别漂亮的姑娘是不是你家姑娘？”“不是，是我家外甥女。人大法律系毕业，在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当律师。那个中年妇女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人家别的老板出来旅游带小秘，你倒好，带来外甥女和亲戚把自己看住。”“我不搞那个，我和我家老婆特别好。”“我要是像你那么有钱……”

咚咚咚！”导游敲门叫吃饭了。臭男人们一聊女人就兴奋，把吃饭也忘了。

今天是中秋节，我们入住红海索马湾一个半岛上的喜来登酒店。这个红海就是中国电影《红海行动》故事里的红海，这个索马湾，离海盗横行的索马里也不是太远。团友们或驾驶车辆深入广袤的沙哈拉沙漠，或乘船驶向红海享受潜水的乐趣。我们的埃及导游曾在车上打趣，中国游客在旅行时总是步履匆匆，一刻不停，试图览尽天下所有美景。而俄罗斯人会选择在酒店度过悠闲的一天，或下海游泳，或酒吧小酌，或与朋友闲谈，或静坐发呆。我没有随他们去征服沙漠或探索海底世界（这两项都是价格不菲的自费项目），而是选择了俄罗斯人的度假方式，在酒店度过了一天宁静的时光。

中秋的夜晚，红海的月亮虽无故乡的月亮那样清澈璀璨，却如豆冠青涩的姑娘，红着脸从东方探出头来，将红海渲染成了一片橘红色。在这美好的中秋之夜，团友们却躲在房间中刷朋友圈、炫照片。这实在是令人惋惜。于是，我在群中呼唤大家：“在这美好的中秋夜，我们应该齐聚酒吧，喝酒、聊天、赏月。”团友们听从我的建议，纷纷来到酒吧的吧台，他们点了啤酒、果汁等饮品。我看着吧台上琳琅满目的各式洋酒，贪吃贪喝的我恨不得每一种都品尝一番。于是，我灵机一动，别出心裁地点了一杯鸡尾酒，那是多种洋酒勾兑在一起的美酒。

大家端着酒杯走出室外，在酒吧的露台选了一个大桌子围成一圈坐下。老板发现我喝的酒与他们的不同，好奇地问我喝的是什么。我回答说是鸡尾酒。听到这个答案，一桌子人哄堂大笑，唯独老板一脸困惑，可能他从未听说过鸡尾酒。“笑什么啊？这有什么好笑的？”但很快我就明白了。一个穿着与长相都土里土气的老头应该端上一杯高粱白或二锅头却端出一杯非常洋气的洋酒，能不可笑吗？对于我与生俱来的土气，我从来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于是我顺势自嘲，站起来模仿苏轼把酒问青天的样子，捋一捋胡须，端起鸡尾酒：“明月几时有，老土端洋酒，不怕诸位笑，人土心里俏。”因为是即兴，我没有考虑格律。导游赶忙站起来打圆场：“蔚老师，我们不是笑你土，如果你要是吟诵李白的诗‘举杯鸡尾酒，对影成三人’，正好让地下的李白听到了，李白会像我这样，他捊一捊胡子，端起他手里的啤酒，摆去一副举杯邀明月的样子：‘哪来洋鬼子，糟蹋老夫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喷酒抹泪。周围的欧美人士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他们可能不习惯在公共场合如此大声欢笑。

在红海上，月亮从初升时的红润面颊逐渐变为灿烂的笑脸。那张笑脸将满把清辉抛洒向深奥莫测的红海，也洒向灯火璀璨的喜来登酒店。团队成员们满含深情地凝视着红海之上皎洁的月亮，思绪和话题常常飘回到那远在万里之外的故乡的那轮明月。

大家聊得兴趣盎然，导游起身提醒大家回房睡觉，明天要早起赶路。这时，一个酒店服务员前来要求签单，老板本能地说他来签单。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老板已经把单签好。这是我组织的酒局，应该我签啊！毕竟在这五星级酒店里，酒水价格不菲，尤其是我点的鸡尾酒，想必价格更是惊人。

回到房间，我倒头入睡。白天在房间里待了一天，不累，所以呼噜打得不响。这一夜老板竟然没有推我。老板的电话按时响起，不知道老板工地上有什么事情，电话接连不断。直到吃早餐，老板的电话还没打完，我只趁机向老板道了一句歉：“昨天对不起，应该我签单，让你破费了。”老板摇摇头，摆摆手，继续打他的电话。

今天上午我参观了埃及博物馆和悬空教堂，下午则去了举世闻名的金字塔。站在金字塔前，我怎么也自豪不起来了。

傍晚时分，我们登上了一艘游船，开始在尼罗河上观光游览。这是一个自费的旅游项目，费用高达90美元，让我觉得有些不值。乘船夜游的主要目的是欣赏尼罗河两岸灯火辉煌的美丽夜景。然而，实际上尼罗河沿岸并没有什么灯光工程，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黑乎乎的河岸，这让人感到有些失望。

船舱内热闹非凡，音乐震耳欲聋。一名身材丰满、皮肤黝黑、腰粗腿壮的中年埃及妇女正在跳舞。为了增加欢乐气氛，主持人会不时地将非洲黑人妇女或欧洲白人妇女请到舞池中和埃及舞女一起跳舞。最后，他竟然把老板的外甥女也拉进了舞池。

那个小姑娘一袭白裙，玉洁冰清，如仙女下凡，令所有人为之惊叹。不知道她是一看就会还是以前学过阿拉伯舞，反正她与那位埃及舞女配合得天衣无缝，表演得出神入化。小女孩一举扭转了我欧洲女人比中国女人漂亮的偏见，以及智慧与美貌不能并存的谬论。

她的身体开始左右摇摆，如嫦娥起舞，摄人心魄。她的舞姿轻柔飘逸，妙曼绝伦，让百花失色、月光黯淡，群星无光；她的舞姿舞掉了欧洲人的自信、美国人的傲慢，舞出了中国人的风采。一曲终了，船舱里掌声雷动。埃及舞女不知躲到何处去哭鼻子去了，小姑娘的惊世美貌确实伤害了她的自尊。然而，那个主持人却像粉丝追到明星一样兴奋，拉着小姑娘摆出各种姿势拍照。

下了游船，我们随后登上了大巴，被送往了机场。此时是凌晨两点，我们将要乘坐飞机前往阿联酋的迪拜。经过一天的忙碌与奔波，我感到了深深的疲惫。手机计步器上的读数已经超过了两万，我的体能已经接近了极限。坐在候机大厅里，我问老板是不是也很累，他承认说确实很累。我接着说：“你应该升个舱。”老板用鄙视的目光斜了我一眼：“升什么舱，几个小时就到了。”

在波音777梦幻客机上，我和老板并未坐在一起。这一夜，我的呼噜声与他的电话互不干扰。

阿联酋并没有丰富的旅游资源，在这里你无法看到壮丽的名胜古迹、秀美的名山胜水。这里只有广袤的戈壁和无尽的沙丘。然而，阿联酋人拥有财富，他们用金钱堆起壮观的七星级帆船酒店和高达八百多米的迪拜塔；他们还使用几十吨黄金装饰了阿布扎比总统府和谢赫扎耶德清真寺。阿联酋人用这种土豪思维和土豪手段把全球游客吸引到阿联酋。

飞机落地后，我们被一辆大巴车接送到一座80层高楼的米其林餐厅。米其林餐厅是全球顶级的餐厅，有些甚至需要提前一年预约。我好奇地问老板：“你以前在米其林吃过饭吗？”老板笑着摇了摇头。

当天晚上，我们又品尝了每人140美元的亚特兰蒂斯酒店自助大餐。我在海鲜展示区徘徊，这时老板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里面装着龙虾，问我：“你在找什么？”我说：“我在找秋刀鱼。”“什么鱼？”老板追问道，“秋刀鱼。”“你找的鱼比龙虾贵吗？”我回答说：“应该比龙虾贵，长江刀鱼被称为软黄金，最关键的是我没吃过。”“我还从没听说过呢！”老板有些不解地离开了。在与老板的聊天中，我深深感到，老板知识丰富，视野开阔，经多见广。不过，当谈到吃喝消费时，他的知识似乎有些欠缺。很遗憾的是，从早餐的米其林到晚餐的亚特兰蒂斯都未找到秋刀鱼。我心中不禁有些愤愤不平，花了这么多钱，却连个秋刀鱼也吃不到。

晚上，我依然倒头就睡，老板推醒了我两次。凌晨三点左右，老板的电话按时响起。到五点左右，老板的电话渐渐稀落下来，我也醒了。今天，我有好多话要对老板讲。但是我没有立即对他说，而是像往常备课一样，准备一番。我打算以一个教师的口吻教训他一顿：“你一个大老板，你住宾馆不住单房，坐飞机不坐头等舱。你要那么多钱干嘛呢？你为别人签单，说明你对别人慷慨，但你也应该对自己也好一点啊！没喝过鸡尾酒，没吃过米其林，没听说过秋刀鱼，你太亏待自己了吧？！你本应该花天酒地，妻妾成群……”可我怎么开口跟老板讲？再说我的这些话的三观也不正确啊！犹豫之间，又想到几个成功人士的例子：比尔盖从茨来不坐头等舱，任正非排队打出租车，曹德旺在展销会上吃简餐。比尔盖茨难道坐不起头等舱吗？任正非没有专车吗？曹德旺吃不起牛排雪鳕鱼吗？节俭，是成功人士的特质，也是他们的生活习惯。老板就是任正非、曹德旺式的人，难道我要让老板变为许家印那样的人，骄奢淫逸、祸国殃民吗？或者变成像我这样的人，猪心一眼就知道吃？况且，世上哪有失败者教训成功者的？

算了，还是聊点别的吧。刚想开口，老板的电话又响了，我也因备课没睡好，有点犯困，刚眯上眼晴，呼噜轻起……

我的呼噜，老板的电话，此起彼伏，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