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秋天阴霾密布的黄昏,像一页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似乎只有一棵树,树上坠着的稀稀落落的叶子,被秋风吹得左右摇摆。间或,一片枯萎的叶子打着旋缓缓飘落,飘落到了树底。树底是一张说不清颜色的木格栅长椅,椅子底下是生了班驳红锈、有着优美几何图形的铸铁架子。一个瘦削欣长的大男孩坐在黄昏的椅子上面。他有着棱角分明的俊朗的容貌,有着和早晨阳光一样的年龄,却目光呆滞,神情沮丧,身上散发出来的讯息,比身边的树落寞,比头上的叶子潦倒,比身下的椅子锈糟。
扫街的年轻女工早就发现了他,就诧异地反复问自己,这孩子木头人似的张开手做啥?她好奇地停下了手里的扫帚,躲到男孩身后一个他注意不到的死角,两只大大的杏核眼死死盯着椅子的方向,好奇地想知道,一个高大健康英俊的同龄人,怎么不去玩耍,或者恋爱?男孩木然地抓住一片落在他手里的叶子,嘴里嗫喏一声: “一,------”
许久许久,又抓一片又嗫喏一声:“二,------”
因为,手掌是不具备对落叶的吸引力的,所以这个抓的过程显得十分漫长。直到天色浓黑了下来,男孩才在抓到第七片叶子的刹那,挪了挪身体,身后那个年轻的扫街女工,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以及口中的喃喃自语:“快了------快了------爸爸妈妈,我要走了—----”
女工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她悄悄向椅子这面靠拢。她疑惑这样健康英俊的年轻人,为什么说要走了,还那么痛苦的模样?男孩昨天刚刚被公司炒了鱿鱼,而炒鱿鱼的原因,却在宣布炒他鱿鱼的部门经理身上。男孩想不通,跑去总经理办公室申诉,结果是还是要他走人,因为,那个平常没事时跟他称兄道弟的家伙,这个时候当了缩头乌龟,死说不知道内情。男孩坚决地走了,其实他的内心深处以为,自己做人是失败得一塌糊涂。整整一天一夜,他把自己封闭在小屋子里,越想越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只有彻底离开这个世界,才能摆脱面对欺骗背叛的痛苦。他想了各种各样的死法,却始终没有勇气面对。
浑浑噩噩的他,喝了一大杯威士忌,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晃荡。正因为漫无目的,他才会注意到树上的枯黄落叶。也许是想死的人思绪跟常人不同,他决定只要一个小时里面,有十片叶子自动落到自己张开的手里,那就是上天要自己上天了。假如,男孩讲出这个想法,没有人不说这简直是小孩子的把戏。可是,在男孩,他是认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戏成份,因为,那一双黯然的眼睛流下了绝望的泪水。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去,枯叶一片又一片在飘落,生命仿佛跟着在萎缩。
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在男孩的头顶响起,“ 走!走!走!人家要做事呢!”
男孩大骇,像离水之鱼蹦起,只见是那个扫街的女孩挥舞着扫帚。他想看看女孩的面貌,可是她的脸躲在口罩后面。半晌,男孩语无伦次道,“谢谢,我,你,谢谢了。”
他说她是上天派来救他的,是天使。他想过的,要是落叶都有情,自己就放弃死的念头。现在因为女孩的出现,第十片叶子落空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路对面的大钟,已经------扫街的年轻女工用力推开了很温暖的男孩的胸怀,问他:“为什么?”
男孩在所有亲人面前没有说的的话,竟然跟一个无缘无故的女孩倾诉了。当时,他的语言跟他的思路一样混乱。但是,女孩听懂了,至少她表示自己是懂的。男孩一霎那间,有了很长时间没有过的轻松。以后的每天,在这棵树底下的长椅上面,总有一枝含露珠的鲜花静静地躺着,男孩那双忧郁的眼睛,总在街角处朝这边张望。他看见扫街的年轻女工默默地拾起花,悄悄放在鼻子下闻闻,然后,就轻轻把它放进了垃圾车,默默地走了。
不久,男孩发现她不再来了,而是一位个高肥胖的妇女接替了她,来清洁这条悠长悠长的街道。而那把有着锈蚀铁架子的木格栅长椅,也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长条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