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六、周日回了一趟周至老家,碰到了同村的邱锁仓。锁仓曾经是我的学生,在初二时我给他当过一年的班主任,他开着一家经营农资的商店,很接地气,深受乡邻的信任,生意挺好。在晚上的闲聊中,这位老弟他又给我讲起了他父亲和我父亲的一段往事,据说这是他父亲晚年说给他的。
锁仓弟的父亲比我的父亲小几岁,年轻的时候他俩关系比较好。那是一个大年馑的时代,我估计这应该是发生一九三二年前后的事情,因为经过了民国十八年﹙1929年)持续三年的大饥荒,到了民国二十一年本来饿殍遍野的关中平原又是大欠收,又加上瘟疫流行。我父亲和锁仓的爹结伴去南山﹙秦岭)背粮,其实就是到深山里用钱买粮食。经过几天的跋涉他们走到佛坪县的四亩地投了店,他们俩住在不同的地方。到了半夜,一股土匪前来抢劫,我父亲将装有银元的上衣扔到床底下被土匪发现后拉了去,锁仓父亲躲过了这一劫。但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当地给人家打短工一方面维持生计一方面等我的父亲,正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我父亲就象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突然回来了,还背着二升米。原来土匪抓了我父亲,强迫我父亲给他们背东西,走到半道遇见的官军剿匪,被拉去一同枪毙,我父亲大喊冤枉,说他是山外人不是土匪,其中一个人可能还是个小头目拉起我父亲问,我父亲回答说是周至县城南大寨子人,那个人又问恒州村在你们村那个方向,我父亲回答说,东北方向约莫四里路程。那人就放了我父亲,给了二升米,让给他的家里捎了一封信。
两家家人看过了时间还不见人回来,心里直发毛,就天天到山外的口子上接人,有一天不知是祖父还是叔祖看到了一个人背着我家的背夹,就上前去询问,那人说你家的人早就被枪毙了,家里免不了一阵阵地悲戚。过了几天的半夜,我父亲背着二升米锁仓的爹背着二升玉米叫开了各家的门。
这件事我以前从未听父母说过,但我并不质疑其真伪,因为对于锁仓和其父的为人我是知晓的。锁仓父亲的大名叫邱含章,我称他为“邱多叔”,周至方言中这个“多”字有一个义项,指排行老大,往往还是对兄弟只有一人成年男子的尊称。对于“含章”一词我过去并不知道其后的文化深意,直到我认真研习了〖周易〗之后才明白了这个词的文化渊源。在易经第二卦坤卦的“六三爻”的象传中,在第四十四卦“天风姤”的“九五爻”的象传中都有“含章”这个词汇,这里的“章”指的是文彩,“含章”的意思就是胸中有文墨、有知识。邱多叔家里过去是贫农,他本人也不识字,我推想他老人家的这个官名很有可能是经过高人指点的。
邱多叔年轻时的模样我没有可能看到,中年的英武我没有印象,对于老年的邱多叔我可是记忆犹新,个子高、块头大,背微微有点驼,说话很干脆,形体上有些像晚年的苏铸老人,只不过邱多叔是光头。
我们这个村子叫大寨子,有三个自然村,中间这个村子最大,过去的行政村叫“大中村”,可能是在中间的缘故,叫“大中”。然“大中”这个词汇在《周易》中就有,在易经第十四卦“火天大有”的彖辞中就有这样的句子“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应之”,这里的“大中”指的是“博大而中正”。就在这个古老的村子里,在这片汩汩流淌着传统文明的土地上,邱多叔曾经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1953年到1957年,邱多叔担任大中村的社主任,1957年到1965年担任大中大队的党支部书记,他是我们这个村子第一任党支部书记,也是第一位把党的旗帜插在这块土地上的拓荒者。
我家原来住在村口的路边,大概是1964年前后,那天大路上就停了好几辆很大很大的汽车,上面坐了很多的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汽车,看到了大客车,后来才知道这是咸阳地委在我们大队召开种植毛苕子现场会。那时候几乎没有化肥,农家肥很有限,我们大队就在闲地种上毛苕子沤肥。
我们大队的大队部原来在南十字的菩萨庙里,门朝北,那天我到村子里找伙伴玩,看到邱多叔站在大队部门口的西边向着北大骂:“毬把心日粘了,就喔样弄事!嗯!嗯!----”也没有人搭话。
我父亲去世快四十年了,邱多叔离世也三十多年了,但他们并没有走远。他们的音容笑貌却永远定格在我们心灵的深处,时不时地浮现在我们的眼前。他们面临的生存危机,所遭受的苦难是旧中国千千万万普通劳动者的缩影,这与他们个人的因素几乎无关,是那个时代的悲哀。当代人应该感到庆幸,幸甚自己遇上了好年代,我们应该感戴共产党,感谢新社会,感恩为建设新中国而努力奋斗的英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