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楼”并非是什么名楼、望楼,也不是有钱人家所修的豪华高楼,而是我家自建的一座小楼。这座小楼共三层高,坐落在自家的院子中,在我的心目中雄伟大气、鸟瞰四顾,站在三楼的雨棚前向南眺去,秦岭山脉巍峨蜿蜒,近处房舍的屋脊鳞次栉比,如波浪般起伏向我涌来,登临之感油然而生。
自从三月初有了建房这个动议后就成了压在我和老伴心上的石头,左思右量,反复权衡,长子怕我身体不好中途倒下,所以持反对意见。我也对自己的身体作了评估,肯定孩子的担心是存在的,但面对事关家族的千秋大事我岂能因小事而坐失机会,成为抱恨终生的遗憾,于是就对自己进行了严格的“约法三章”。
拆旧房盖新楼谈何容易,不管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功亏一篑,既要大刀阔斧地除旧建新,又要处处小心谨慎,防止意外事故的发生,这对于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来说实在是一种智慧和体力的考验。为了减少自个儿的工作量,在选择建筑工队时我费了心思,我之所以选择崔发奇建筑工队,一是发齐老弟和我熟识多年,知根知底,相互了解;二是发齐老弟从事建筑工作二、三十年了,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三是发齐老弟为人老成持重,在村上担任干部多年口碑好,是位守信重义之士。实践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在此后的施工过程中我不必事事躬亲,发齐老弟和他的施工人员替我干了不少的事,顺利完成了主体工程。
我是一位举轻若重之人,虽然对现在建房的流程也有一定的了解,也经历过不少这样那样的阵仗,但事到了跟前还是感觉到力不所逮,如坐愁城。记得拆房那天,尽管将活路承包给了别人,我还是放心不下,坐卧难安,唯恐出现意外。新房的大梁要架在9米多高的墙上,而且大型吊车又不能从大门进来,必须从侧面的路上吊上去,施工中间不能有任何的闪失,我筹划再三,选好日子,并用奇门遁甲提前十天测算出那天的天气是阴天、多云,有微风,偶尔会有雨滴。到了四月二十四日那天,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一变再变,早上还是多云有小雨,实际上上梁那会儿是晴天,能见度很好,真是吉人天相、上苍荫护!
每当我站在院子里仰望巍峨的小楼时,都会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我家是个外来户,在那民不聊生的清朝末年,年仅十多岁两位祖父不得不辞别扶风县的老家外出谋生,此后凭借出色的木匠手艺在如今的村庄落了脚,在村子的街中央购得了一间房屋(本来是前后各一间,后边一间被强人用计谋夺去了)。后来随着家里人口的增加实在住不下了,叔祖和父亲才着手在城外我们家的场面地上盖起了房子。出于安全的考虑和木材的限制,叔祖和父亲在我现在的院子这里盖起了三面的厦房(陆续盖的),坐东向西,西面是两间厦房,北面也是两间厦房,南面靠西的是草棚,靠东的是一间厦房,里面安放的是石制的磨子和面柜,东面是我们家的洋槐树林。那高高的厦背如同城墙,贼人是难以入内的。建这些房子的木材接近多一半是父亲从南山扛出来的,父亲的右手有残疾,我现在无法想象他老人家是怎样在山坡上把这些树砍到,又用单薄的身体扛出来的,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潸然泪下。
1968年的初春,在父亲的谋划下我们家拆掉了西面、南面的房子,掉个方向重新布局房屋。那个时候盖房子砌墙根是要用石头的,凭借着父亲在村上崇高的威信五个生产队都派来了马车到黑河滩为我家拉石头,村上的木匠、泥水匠都来过我家帮过忙。在生产队时期农村盖房很少出现包工,绝大多数都是帮工,就是你家盖房子乡邻亲友大多都会抽时间前来帮着干活,别人帮那是随意的,本家的劳力那才是最根本的。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西边的山墙是二哥往上二道架上甩胡集(土坯),东边山墙下是三哥往二道架上甩胡集。多少个深夜父亲睡不着觉,徘徊在院子里计算着木料,盘算着钱和粮的用度。经过两三个月的努力,这座四间大瓦房终于建成了,在那温饱尚未解决的动乱年代,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在我手上于1996年和2010年盖了两次房,那是我人生至暗的两段时间,那些痛苦的记忆永难远去。前者是我拆掉了1968年所建的老屋,盖起了两边架楼板的砖木结构的房子,后者是我在院子西边和南边盖了“L”型的平房,属于砖混结构。现在的农村盖房已经从土木结构、砖木结构飞跃到砖混结构,不管是翻建还是新建几乎都是楼房,自来水、煤气、抽水马桶等等已经和城市的住宅没有多少差别了。
“奠厥攸居”是过去的文人墨客在建房上大梁写对联时常用的句子,语出《尚书.盘庚》,说的是商朝第十九位君主迁都的事。“奠”是定,安定的意思;“厥”是代词,可理解为“这”、“那”,或者“他们的”;“攸”是虚词;“奠厥攸居”的意思是,在这里安定下来,作为我们的居所。这句话用到我这里正好合适,笔者的两个儿子都在都市里安了家,这七、八年来我和老伴也经常住到城里照看两个孙子,家里绝大部分时间是铁将军把门,从表面上看这次推倒重建好像是多此一举。但这里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生命的出发点,常言说得好,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花香万里根为其本,老屋的破败怎能滋养参天大树,又何能让子孙后代枝繁叶茂?人生就好似一个风筝,不管你年轻时飞得多高、多远,但放飞线的终端始终固定在故乡这个点上的,不管你情愿不情愿,她都会回如丝如缕,让你梦魂牵绕,拂之不去。
“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这是北宋著名文学家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的名句,在这篇记中范公以政治家的远大胸襟写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样的千古名言,充分表现了他不为世俗所累,心怀天下、兼济苍生的高尚品德;这句格言也独驾青云之上,成为后来仁人志士最高的思想境界。我是一介白衣,人微言轻,纵有千般心思,也是空谷无声,久而久之也只好移目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我等俗人,竟取天下大文之句作为滥章的题目,实在是不知华山为西岳了。鄙人之所以这样冒昧,实在是觉得范公写得太好了,穷其所学无出其右,就只好厚颜借用了,望各位看官见谅。
二零二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于古都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