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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妞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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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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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发and短发

我和冉烟从小学到高中都是熟悉的陌生人。我们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却似滔滔长江水流入两条分支河流。她喜欢的东西,我不喜欢。我喜欢的她也不感兴趣。她爱化妆我素面朝天,我学习她嗤之以鼻;她穿名牌衣服、鞋子,骑自行车和同学说笑着与我擦肩。我穿着姐姐洗得泛白的衣裤和露出脚趾的黄球鞋吭哧步行上、放学。她书包里永远装着吃不完的零食,我的书包里塞着晒干的馒头片。她还有一头令人羡慕的乌黑长发,跟水蛇似得在腰间妖娆。我总是留着齐耳短发,奶奶说,一年能省好几瓶洗发水。我将自己缩小成影子,拼命学习,用成绩来弥补物质所缺。然而,我们突然却成了朋友。

高一下学期,学校征集广播演讲稿,整个高一年级,就两篇稿子获奖。一篇是我的,一篇是冉烟的。当时惊掉众人下巴,冉烟像神话在校园里沸腾了,让我失落的自尊有了起死回生的假象,我和她至少还有一个点能拉成一条线。

没过多久,冉烟跟老师说要和我做同桌。她的话犹如一枚炸弹,在教室炸开。我的前同桌因为家庭变故退学了。这半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霸占整张课桌。冉烟突然说要跟我做同桌,倒是让我恍惚了好一阵子。为什么?

冉烟跟我做同桌后,对我特别好。每天带零食给我,有几次还塞给我一袋衣服说,这几件衣服我不喜欢,送给你了。我不肯要,但架不住她的糖衣炮弹。她说,你人美,你学习又好,穿上漂亮衣服肯定有很多男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将头埋在书本里,哪个少女不怀春?我也不例外,我也曾憧憬着跟冉烟一样风光,但那些异性爱恋的目光只给了冉烟那样的姑娘。看着冉烟递来的颜色鲜亮的裙衫,我鬼使神差地收下。

但此后我对冉烟的热情还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以至于她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在心里思量。她似乎也察觉出蛛丝马迹,也不问,照常在我桌兜里塞满好吃的。今天酒心巧克力、酥脆南瓜饼,明天枇杷、猕猴桃…..我还给她,她又塞过来。她说,就当帮她学习的报酬,然后就拿一条题目请我给她讲解。我很用心说,她却无心听。扣着指甲东张西望。发现我的异样目光后,憨憨笑着,变了花样。不让我给她讲题目,找来一些课外读物,跟我谈文学。

《雾都孤儿》、《巴黎圣母院》、《红楼梦》、《水浒传》……国内外的名著全被她用上了。每次她都跟我谈得眉飞色舞,我自叹不如,惭愧自己是井底之蛙。羡慕她看过那么多的书。她说我喜欢看啥类型的书,直接跟她说,她借给我。我诧异地问她,她家是不是开书店的,她抿嘴笑笑说,秘密。

高二上学期,学校新一轮朗诵稿征集又开始了。她塞给我一双崭新的运动鞋,央求我帮她写稿子。我说,你写得很好呢,我跟你比差一大截。她双手托着下巴苦着脸说,你是故意不拆穿我,还是想故意让我出丑?我摇头说没有,我说的是真话。她说,上次的演讲稿,你明明知道不是我写的,也不揭穿我。知道我是个虚伪的人,还愿意和我做朋友。我说,没有。你书读得多,口才好,文采当然好。我和你聊的那些书,其实……她看了我一眼,迟疑片刻,继续说,很感谢你一直帮我保守秘密,就算我求你,这次你再帮帮我行吗?一次,就这一次了。

难道她上次的演讲稿不是她写的?说我在帮她保守秘密?原来她是害怕我说出她的秘密才跟我做同桌,百般讨好我?我心里多了N多个疑问,突然觉得她很可怕,处心积虑地对我好,原来挖了一个坑。可是上次的演讲稿不是她写的?那是谁写的?我低头在稿子上随意涂抹着想心思。她拉着我的手问我,那次交稿前,你在学校门口是不是看到一个男生给我文件袋了?我脑子快闪着一些镜头,但没有她的任何镜头。她不等我回答,继续说,其实那是我表哥,我让他帮我找的枪手。“得奖的稿子不是你?”我停笔,脱口而出。我……她结巴着。我抬头看到她眼睛里有强烈的欲火在燃烧。

“这次你还可以请你表哥帮忙。我会当你啥也没跟我说。”曾经连着我和她的那根线瞬间绷断。冉烟眉头微皱,说,要是表哥还能帮我就好了。上次是我央求了好久表哥才答应帮我的,他说帮我最后一次。唉,刚铺好的星光之路还没过瘾就断了,但很快我就重新燃起了希望。

“好好努力,付出终会有回报。”我笑笑。

“付出?你想多了,我哪有心思学那些。” 冉烟趴在我肩膀上,在我耳边轻轻说:“因为我看到学校门口站着的你。”我扭头看到冉烟眼睛里藏不住的得意。我的心被重锤敲了一下,“咣当”一声碎了一地。“那时候,你已经是我的战俘,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冉烟得意地笑着说。

我捂住胸口,绷着脸不说话。她也不看我,继续说,从小学开始,父母就给我报了各种兴趣班,古筝、芭蕾、书法、写作等。可是,我实在对这些没兴趣。我逃课,逃辅导班。但是我又想拿出点成绩证明一下自己,证明他们花的钱没有白花。

“辛紫,你就再帮我一次好吗?就一次。”冉烟竖起一根手指央求我。我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她,其实那次我根本没在意她和谁在一起,手里拿了什么东西,说了什么话。当时天阴沉沉的,我急着在雨点砸下来前赶到家,帮奶奶收麦子。看着她眼睛里那团急切燃烧着的火,我将真相藏进肚子里。

冉烟还在说着什么,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讽刺我还是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她兴奋地抱着我连声说谢谢。后来细想,是那本高考复习宝典魔障了我的意识。那次我将自己最满意的稿子署了她的名,她如愿得了第一。此后,冉烟对我更好,一种掏心掏肺的好。书包里带着的永远是我喜欢吃的,她可以不吃不喝,但不能让我饿着。在同学们羡慕的眼神里,我过着神仙般的生活。其实他们不知道,冉烟这么做是为了让我守住她的秘密,但我并不知道。

毕业前夕,冉烟告诉我,她不参加高考。她要回家结婚,我说,学校哪位帅哥有如此福分?她说,不是,是指腹为婚。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情,就算有这种事情,大学毕业后再结婚也不迟。我挺不解。我觉得十几年的寒窗已经熬出头,虽然她学习不好,上个大专应该没有问题,总比高中毕业强。我打算好好劝劝冉烟,甚至想好了,动员老师去她家做思想工作。我想了N多个被拒绝后辩解的理由,满怀希望扭转乾坤之时,冉烟给我留下一张纸条,再也没有回学校。我又恢复了独霸课桌的从前。

毕业后,我去了南方读书。冉烟结婚生子。我和她的联系也只有春节--短暂的相聚。起初几年,每次聚会她都陶醉在她幸福的婚后生活中,总是劝我遇到合适的男人就嫁了,不要浪费美好青春。她的脸上

满满的幸福味道。

我大学毕业后,出版了一本名叫《风走过的街道》的散文集,我送给她一本,她像捡到宝贝般揣进怀中。一次偶然发现网上销售量猛增,才知道她在帮我做宣传。还有读者顶着她的名字找到我,希望购书时候能打折。

后来再见面的时候,她竟然能熟练地背出几篇散文,我惊讶于她的用心。她说,还记得当初为了和我套近乎,她可是在那些名著上了花了不少功夫,要不然怎么能拿下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她手机亮起的屏保,我说,你现在的心思应该花在孩子身上,而不是我这里。她笑笑说,孩子可轮不到她操心。她老公请了一个名校毕业的大学生做家教。她就啥事也没有了,这样也好,才有时间看我的书,在书里找点存在感。我想起来,我的那本散文集里还真有好几篇写校园生活的文章。

我们一起吃饭,逛街,喝咖啡。她给我讲她婆家、娘家的故事。我才得知她当初为何匆匆嫁人。他们两家是世交,各自在龙城有自己的饭庄。那年他爷爷病重,按照老辈的说法就是家里办喜事冲喜,爷爷的病可能就有好转。于是就让他们结婚。反正打娘胎里就定了亲的,迟早要结婚。虽然当时她有一百个不情愿,怎奈父辈的约定,只能接受。

结婚没多久,他爷爷还是去世了。我说他怎样?对你好吗?冉烟说,她不了解他,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从父母口中得知。他是个阳光男孩,结婚后对她挺好。看着她上扬的嘴角,我衷心祝福她。她问我,她结婚的时候我怎么没来。我想起那一阵奔波忙碌四处打工挣学费的酸楚,笑笑说,情况特殊。她说我不给她面子,等我结婚的时候,她也找借口不参加。我说行,那我就不给你这样的机会。她一边翻着手机里孩子的照片给我看,一边说我是非人类。

再过几年,我们聊天的话题全是孩子。她跟我分享孩子的调皮和可爱,眼里都是爱。她全心全意,毫无怨言地伺候公婆,照顾孩子和忙碌的他,是一位称职的妻子和母亲。只是她的故事里少了男主角。她不说我也不问,每次话题快要与男主搭边的时候,她总能巧妙地避开,我也不提。我说我自己。我说我考编了,在龙城日报社工作。她祝贺我的时候,眼眶竟然红了。她说,其实她也希望有我一样自由的人生。我问她是不是后悔了?她摇头。我说早生儿子早享福,等老的时候,儿孙膝下承欢夕阳红,她点头。

我从冉烟眉梢的细纹里看到溜走的光阴。十年,冉烟从爱美的少女磨练成精干的少妇,连她最得意的乌黑的长发也梳成发髻盘在脑后,宽大衣衫遮盖不住变形的水桶腰。曾经谈论着口红、粉饼和包包,如今话题里总是儿子,女儿怎样穿好,吃好。我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她瞥我一眼说,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家庭妇女能怎样?倒是你未嫁的姑娘要来个大变样。我笑,我实在不喜欢打扮,也不会化妆。她说,你留个长发,换上裙装,让自己变得更有女人样,行不行?我说,我已经在改变了,除了依旧两耳清汤挂面以外,不再穿姐姐的旧衣裳。

冉烟说让我得改变一下,把头发留长,买件漂亮的裙子,趁年轻没有结婚,没孩子,展现自己的美。我说,你还没老,跟我一样年轻,还是可以穿裙子,你穿裙子肯定更女人。她摇头说,自从有了孩子我就没心思打扮了。何况他也不允许我化妆打扮,他说整天在家,打扮给谁看呢?冉烟一边说羡慕着我单身快乐,一边劝我赶快把自己嫁出去。

后来我也曾约她几次,她总是拒绝,说等下次,一定赴约。而这个下次,后来就没了下文。虽然我还没做妈妈,但我很理解一个全职妈妈的不容易。整天就是柴米油盐,洗衣做饭。本想找时间去看看她,但是老天似乎在阻隔着我们,我不是出差就是开会,然后也就渐渐忘记这件事情。偶尔给她发条短信,她都是隔了好几天才回复。我不知道她是忙呢?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一次,我应邀参加一个商业酒会。参加酒会的都是龙城大中小型企业的老总,在酒会中,我看到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在眼前闪过。冉烟老公?对,那次冉烟翻孩子照片给我看,顺带将他介绍了一下。我望过去,他头发梳得光亮,满面红光。一个化妆精致,打扮时髦的女孩挽着他的胳膊。他向周围的人介绍女孩,女孩扭捏着腰肢。他突然在她脸上捏一把。女孩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女孩的年龄看上去比他小很多,没听冉烟说她老公有妹妹。而且这样的酒会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冉烟才对。我给冉烟发了一条视频,还没有发出去,手机突然没电了。正遗憾着,突然被一只大手拉到一边。

在外面阳台站定,我看到冉烟涨得通红的脸。我说,你,你怎么来了?冉烟从身后拿了一瓶啤酒罐进嘴里,半瓶下去,打着酒嗝说,这件事情本不想告诉你。我不想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和陈桥两年前就分居了。我满脸惊愕,她说,那个女孩就是上次跟你说的家教老师。课没教几次,就被陈桥调去做他的秘书……冉烟捂着脸大哭,我将她揽入怀中。

我遇到了万琦,一个大我五岁,长相清秀、斯文,说话慢条斯理的男人。

那天,我接到一个去市区新开的羽毛球馆做采访的任务。我走进羽毛球馆的时候,球馆还没营业。馆内非常安静,我问前台,馆长在哪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万琦。”我转身,一个带着笑容的男人看着我。遇到帅哥从来坐怀不乱的我,突然乱了方向,心被小鹿撞个不停。万琦走过来,伸出手说:“你好,辛记者。久仰大名,本打算择日登门拜访,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我故作淡定地笑笑伸出手。

“走,我们去那边聊。”万琦像招呼老朋友一样,从吧台上端起两杯咖啡朝休息室走去。我失魂的跟在他身后。原先准备好的精彩提问,此刻只能没有表情地机械性从脑海中输出,录入。结束后,我习惯性地揉揉发酸的脖子。他递给我一张名片,说,这是职业病,长期使用电脑过度导致的颈椎病。我说,难怪最近常头晕。他笑着问我信不信他能治疗我的颈椎病。我没说话,心里嘀咕,年纪不大,竟喜欢吹牛。

一次,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快要结尾的时候。眼前一阵黑,头眩晕,让我不得不停止写作。靠在椅子上,电话响了,是万琪打来的,他说上次我去采访,有个资料他忘记给我。我说,我有点不舒服,改天去拿。他说,他把资料给我送到报社。

万琦到报社时,竟然还带了一副球拍,说是送我的。让我有时间去球馆打球,多打打球能缓解颈椎疲劳。工作要注意劳逸结合。他便约我周日去他那打球,我说,我不会。他说,有他在,还愁不会打球。看着他真诚、热情的眼神。暗自高兴,答应下来。后来,每到周日,万琪都约我去打球,我似乎也习惯了周日去球馆打球。半年下来,我发现颈椎病似乎没犯过。我还发现,万琪的眼睛里写着我,每次看我满头大汗,总是适时递上毛巾、水。嘘寒问暖的言语里尽是温柔,直到有一天送我大捧玫瑰在报社楼下等我下班。

我和万琦确定恋爱关系的那晚,我喊冉烟一起吃饭。当她看到万琦的时候,直呼老天偏心,给我这么一个大帅哥。她关照万琦一定要将我照顾好,不能让我瘦半斤,否则,她不会放过他。万琦笑了。晚饭后,我和万琦送冉烟回家,冉烟在我耳边说,真的嫉妒我,祝福我爱情事业双丰收。

那次,我从南方小城参加笔会回来。她说,看到我朋友圈发的照片了,看我穿旗袍的样子真美,好有女人味。我说,你身材好,长发飘飘,穿旗袍妩媚有女人味。她摇头说,她太瘦了,要是能有我那样的前凸后翘的身材就好了。我比划着胳膊说,瞧我这腰圆肚大的,穿个旗袍就是壮汉上阵,为了应景我不得不穿旗袍参加。

她抿嘴笑笑,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额前长长刘海挡住半边脸,我欲伸手帮她撩开,她却闪开了。我停在半空的手像抓着了一把空气,握拳,又张开。我愣住了,说,改天我送你一件。她摇手说不行,她家务事多,穿旗袍做事不方便。而且她基本不出门,没机会穿。我说,有机会的,我俩约会的时候穿。我们穿上旗袍到东关街走一走。她笑着说,我们下雨天去,再撑一把油纸伞?我点头,这主意不错,做戴望舒诗里的姑娘。

“我可没时间陪你去东关街。”她黯然。“没关系,那我们就去附近的老街。老街那条悠长的小巷子,两边屋檐下都挂着红灯笼,也能跟江南的小巷媲美。”

“可惜我们没有油纸伞。”冉烟总是在我兴致盎然,憧憬美景的时候,给我浇冷水。我说没事,我们撑起太阳伞,带小碎花的那种。我兀自说得兴奋,却忽略了她眼里藏着的忧伤,风吹开她额前的发丝,我隐约看到一道伤疤。“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他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低头搅动着沉在杯底的柠檬,边背出《雨巷》。

“说定了,这旗袍我一定送你。”

“不要,把钱省下来买嫁妆,早点把自己嫁出去。”她摇头,我笑她还这么喜欢唠叨?我看着她接着她停顿的地方继续背:你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不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谷雨过后,龙城的雨水明显多起来。午后,我冲了杯拿铁,窝在沙发里捧着新买的《安娜》翻看。轰隆隆,一声炸雷。我抬眼看窗外,黑压压的一片,窗棱呼啦啦直响。变天,起风,要下雨了。窗外忽上忽下的衣衫飘飘。我起身,奔到阳台,将已经刮成团的衣服和两件搅合在一起的旗袍收进屋。

淡紫色百合花旗袍领口微湿,我顺手将它挂到阳台。浅蓝色玫瑰的那件已经干透,我平铺在桌上细看。买回来的时候,原本没打算下水,但想到冉烟太忙没时间洗,拿到就套在身上。又担心她嫌清洗麻烦而搁置箱底。思前想后,我决定给洗了,晾干,包好,再送她。我打量着旗袍,这花,这颜色都是她喜欢的。真丝旗袍虽说金贵,倒没有大风的肆虐染了皱纹,拿来香水,在旗袍的领口,腰身轻轻喷洒。一股薰衣草的清香扑鼻而来,我得意地笑笑,相信冉烟肯定会喜欢。她不但喜欢香水的味道,更喜欢旗袍。我特意让店家找了一个外包装精美的盒子,让旗袍瞬间又上一个档次,我瞄一眼桌上的礼盒犯愁了,该怎样叠好放进礼盒呢?

叠衣服我最不擅长,平常的衣服我都是囫囵吞枣。我把旗袍上下、左右对折,拿起来放进盒子的时候,又软成了一团。怎么办?我这拙手将旗袍折磨得打皱。得找一个正确的折叠方法才行,我打开手机,输入一行文字,旗袍折叠法的视频立刻跳出来,还有文字详解。原来,我是没有用纸板衬托旗袍。我找来原先包装旗袍的纸板,按照视频教程将旗袍叠成一颗心状,小心翼翼放到礼盒里,看着自己的满意之作,沾沾自喜地轻轻哼起歌来。

呼呼,手机震了一下。我从亮着的屏幕看到万琪的名字。“又不是不知道我学习回来了,现在才联系我?”我将礼盒盖好,用丝带扎了两个手牵手的蝴蝶结。满足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揉揉发酸的脖子,又捏了几下僵硬的颈椎。拿起手机看信息,我们分手吧。万琦的短信,让我从沙发上蹦起来。什么情况?我来不及回消息,直接拨电话。电话一直占线中,我只能发消息问他。消息发出去后,万琦一直没有回复我,我一遍遍拨打电话,而电话却无法接通,这是以前没有的事情,我不就出差两个月吗?而且这两个月中我们也没有断了联系,难道他出事了?我顾不上穿外套,拿了车钥匙出门。我来到球馆,前台说万总出门了。我坐在椅子上等,前台说,万总今天不会回来。

出了球馆,我心里纳闷,怎么会突然就变了。万琦说,这个年底我们就结婚,他说除了我谁也不娶的。他说,我是他遇到的最美丽善良的姑娘。他说,他要我做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他说……我在球馆门前的花坛上坐下。我给冉烟打电话,我要告诉她,我跟她一样,被抛弃了,我比她更惨,我又是孤身一人。

冉烟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挂了电话,我全身疲惫不堪,还没倒过来的时差,让我胃里一阵翻腾。我感觉自己快要休克,无力地再次拨通冉烟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我拨一遍万琦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我反复拨打两人电话,直到昏厥。

当我醒来的时候,护士正给我打点滴。我问护士,我怎么到医院了,护士说一个好心人将我送到医院就走了。我问护士,好心人啥样子。护士笑着说是个帅气阳光的男人。“万琦。”我拔了针头跳下床。护士一把抓住我说,急着去见帅哥?身体要紧。再说了,人家已经走了。脑袋里嗡嗡作响,护士扶我到病床上,在我的手臂上拍打出筋脉,将针插进去。抱怨着说,我的经脉比较细,刚才好不容易找到的,被我拔掉,要吃两次苦头了。等她弄好,我从包里找出手机,看到冉烟的短信。我们以后不要再来往了,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啥?各自安好?互不打扰?啥意思?”冉烟要和我绝交?我哪里得罪她了?她什么意思啊?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想再看一遍,手机没电了。我被重重敲了一锤,身心俱裂。为什么?我就离开一段时间,男朋友要和我分手,女朋友要跟我断交?今天不是愚人节啊,我定神看墙上闹钟下的日期。7月20号。我拨打冉烟电话,关机中。我拨打万琦电话,关机中。

在医院待到天黑,我打车回家。没有洗漱,倒在沙发上迷糊了一夜。第二天,我将装着旗袍的盒子收起来。跟报社申请了第二次去南方的采访任务。我去南方后,再也没有回到龙城。颈椎病似乎越来越严重,头晕病常犯。羽毛球很久不碰了,似乎已经成为我心底的伤疤。

偶尔一次,无意中打开万琦的微博,一条信息吸引了我。仿佛兮若青云之闭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底下配了一个美女背影图,图片上是个年轻的女子,穿件浅蓝色长裙,齐腰长发,靠着一棵大树,望着远方。我愣住了,这是冉烟?再看微博日期定格在,2015年5.20号。“5.20?”那时我应该在南方小城出差,难道?不,不可能?那天万琪还给我发了520的红包。我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万琦肯定遇到什么事情才跟我分手的,绝对不是她,绝对不是。

而冉烟给我丢下的那句话,至今我一直未能找到答案。在南方的日子里我没有再拨打过他们的电话,《百年孤独》中说,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到了南方,我用忙碌的工作填补脑中的空虚,每天除了工作,吃饭,睡觉,没有第四件事情。从不出门,也不逛街,那齐耳短发不知不觉成了披肩发。头发长长的速度远远超过遗忘的速度,在那段沉甸甸的爱情和友情还没有完全烂了的时候,我的头发也长及腰身。

接到报社回龙城采访的任务时,我犹豫了。领导说,以前我可是报社的积极分子,怎么每次有龙城的任务,我都是第一个回绝。这次要是再回绝,年底的奖金就泡汤了。人生在世,四处奔忙,为了碎银几两,日后岁月无殇。我选择投降,硬着头皮,带着未曾治愈的伤回到龙城。

清扫满屋灰尘,如往日安坐沙发上,脑中浮现往日忧伤,电话响起。一个陌生电话,犹豫着接还是不接,却又本能按下。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咳嗽声,继而女人说,辛紫,我们能见个面吗?我心一紧,冉烟?她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这次行踪,可是无人知晓。她约我见面?我该不该去??

“辛紫,我对不起你……我想当面跟你道歉,你若不来,我……我….咳咳,我等你来。” 在冉烟咳嗽声中,挂了电话。我很迷茫,去,想听她的理由,不去,实在不想面对。嘀嘀,一条短信,是冉烟发来的地址:市人民医院住院二部,608房间。她生病了?我犹豫了片刻,窗外一抹斜阳温柔地洒在窗台上,去吧。对过去做个了结。我在发梢扎了根蓝色丝带,换了条淡紫色裙子,出了门。

我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一篮水果和一箱牛奶进了医院。608房间的门半敞着,病房里有三张床,左右两张空着,中间一张床上侧身躺着一个女人,女人的手上吊着水。我推门进去,女人听到门响,略微转身,看到我。惊讶地嘴巴一张一合,身子往靠背上挪动,想坐起来。我放下水果和牛奶,扶她起来。

“辛紫,谢谢你能来看我。我对不起你和万琦,…..我,我是故意拆散你们的,我……咳咳。”冉烟一句话没说完,不停剧烈咳嗽着,身子如弹起的棉花,上下颤抖,额头满是汗水,满脸通红。我发现她的长发不见了,耷拉在耳边的是稀少的短发。我四处寻找,想找个毛巾给她擦擦,她费劲地指着床下,我看到床下白色的脸盘里一条半干的毛巾,挤干水分,给她擦额头。给她轻抚胸口,她停止咳嗽,看出我脸上异样的表情说,长发不方便打理。突然她眼里露出惊喜的光说,你,你终于肯听我的话,留长发,穿裙子了。我脸微红说,不,不是,只是我太忙,也太懒,没时间去理发。“都怪我,都怪我……”冉烟嘟囔着自责。“咳咳……”一阵咳嗽让她涨红脸,颤抖着身子。我看她满脸疲惫,痛苦扭曲的身子,我突然不想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想结束此次聊天。我起身告别,她招手示意我离她近些,我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便摆手说,你今天很累了,我们下次再聊。可是她执意让我过去,我凑进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抚摸着我的长发,眼角滴下一滴泪。

后来的日子有点忙,没有联系冉烟。等忙完手上的事情,再去医院的时候,冉烟因为化疗,短发已经剃成光头。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几次伸手想摸我的头发。我知道她是羡慕我的长发,也留恋她曾经的长发。当我再次坐到冉烟病床前的时候,我决定去一趟理发店。

有首歌是这样唱的:剪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而我剪断我的发,是想剪断过去的哀伤。

看着理发师傅的剪刀“咔嚓,咔嚓”碎了一地我的长发。这不是我想要的,而却是冉烟喜欢的,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将我剪断的长发做一个假发。回到家,我拿出旗袍礼盒,将假发放进去。没有给冉烟打电话,我去了医院。到病房的时候,冉烟睡着了,我将礼盒放在她的枕头边。我刚要出门,她醒了,她喊住我,在我回头的瞬间,冉烟脸上的表情凝注了,她问我,怎么把头发剪了,长发多好看。我说这次回龙城,我终于有时间去理发店了,你看,还是短发适合我吧?我指着礼盒说,喏,这是我曾经准备送你的礼物,一直没能送出去,今天终于有机会啦,相信你一定喜欢。她颤抖着嘴唇说,谢谢。

我结束龙城的采访任务后,打算抽空去医院跟冉烟道别的时候,却接到冉烟的电话。电话里不是冉烟的声音,是她儿子小路,小路说他妈妈昨天夜里去世了,留下一个礼盒关照他一定要交给我。我和小路约好晚上六点在龙城水乐餐厅见面。

几年不见,小路已经长成小伙子,一眸一笑里全是冉烟的影子。他将礼盒放在桌上说,辛姨,您一定要原谅我妈,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在弥留之际一直说着请您原谅她。我恍然若失地回到家,打开礼盒,一件淡紫色旗袍叠成心形,旗袍上散发着薰衣草的芳香。旗袍下面是假发,旗袍上压着一封信。

第二天,我离开了龙城。在离开前,我去墓地看冉烟,将她还没来得及穿的旗袍放在她的墓前,又将假发挂在墓角。我说,冉烟,这些都是你喜欢的,留下来陪你。原来这才是真的各自安好吧。

我离开了龙城,再也没有回来。那封信我一直没有打开过。任凭那碎银几两,压制不住我心底的伤。终是庄周梦了碟,冉烟,你是恩赐还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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