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的美味,会沉淀在心底,并在后来的日子里,时不时的浮起。
我的老家在肥乡老县城西北十五华里处,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满共一百来户,三百来口人,只一条土街,一眼就能望到头。村子小,就没有自已的庙会,每到农历四月初八邻村庙会时,我们村就趁着人家的庙会也招待亲戚,就算过会了。
过会也是一个极要紧的日子,因为过年的话都是年轻人到老人处去拜年,老人家在家不用出门,所以,一年到头,如果没有庙会,家里上年纪的老人,是少有机会到小辈儿家的,更不要说凑一块了。所以,庙会是解决这一难题的节日,到那一天,要待承亲戚的人家就会在堂屋地里摆上一张桌子,几条长凳,弄上一桌菜,两瓶酒,就可以站在街口接亲戚了。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他是回不了老家,所以待亲戚就落在在老家务农的叔叔身上。我和姐姐由爷爷接回老家后是没什么事儿的,兄妹两人就跟着爷爷到邻村庙会上去逛。两村相距三里地,村与村之间是一条三四米宽,坑洼不平的土路,顺着路边是浇地的垅沟。农历四月正是小麦抽穗的时节,秀气的麦穗在 田野里摇曳,青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兴奋。就连在土路上脚踩进没过脚面的趟土中所发出的扑扑的声音仿佛也好听起来,爷爷领着我们时总会说一些典故来听,我们就知道了这个庙会其实就是麦收前的一次欢庆,这个会,又叫“钉镰会”,谁家镰刀松 了坏了,就拿到庙会上,找钉镰人修好,好不误农时用。
庙会上的东西都有什么,我实在记不太起来,但唯一让我不忘的,就是那一碗酸凉的凉粉了。
因为经济不允许,我们在庙会上是不会买什么家庭计划外的物品,所以也就过过眼瘾,但回程时,爷爷惯例的会顺着 一道悠长的“凉粉儿咧---凉粉儿”的吆喝声,把我们领到远离路边的一棵巨大的孤零零的柳树树荫中的一个凉粉摊子处,让我们美美的吃上一碗凉粉,凉粉摊总是那一架木质的太平车,一架三指厚的凉粉平摊在车板上。卖凉粉的老人在确认我们要吃时,就会麻利的抄起一块凉粉,在凉水中一浸,右手的小刀片就横三竖一的切好凉粉搁到碗里,先加上些蒜泥水,再提起一个瓶口塞着几根高梁杆的醋瓶狠狠的倒入一些水醋,就可以开吃了。我总是嫌醋不够酸而要求倒些原醋来(就是挂在摊子边上的另一个没兑水的醋),摊主也总是满足我的要求,我是舍不得吃那凉粉,而只是喝醋水,大概要补倒两回醋,才会把那一小碗凉粉吃完。当我们要爷爷也吃时,爷爷总是说他吃过很多次而不吃的。吃完后,我们就会心满意足的回家了。在我的记忆里,这个庙会我赶了很多年,去了好多次,每次都是一样的程序,逛街---返程---吃凉粉。
就此,凉粉便成了我心中的美食符号。
及至后来,煎凉粉,炒凉粉,凉粉蝌蚪,凉粉卷,各具风味的凉粉吃法,只要遇见,只凭一声“凉粉儿“,我都忍不住要来上一份,在家闲暇的日子,我也会忍不住动手做些凉粉,准备些红薯淀粉和水,大概比例是1:6,搁到灶上边加热边搅动,就可以做出凉粉了,因为关键处不甚明了,总是失败的次数多,成功的次数少,而自己做出来的总不如人家的筋道,但我总是乐此不疲,不断尝试。尤其是在好多文字中得知红薯是防癌第一食物,我便想,凉粉是红薯淀粉做出来的,既然红薯有那么好的防癌效果,那凉粉自不必说了吧!便对凉粉更是热爱有加,倘若遇上而不买,便耿耿多时。而据我瞎想,凉粉中大部为水,则用它来充饥,即使已有饱腹感时,有效供热部分也不过七份取一,故在一段时间担心会因多吃而肥胖时,我便把它作为食物选项之一。
今年夏天,我跟老姐说起这个庙会,问她还记不记得那个凉粉摊,她竟惊讶了,她说,要不是我提起这事儿,她早已没有什么印象了,而且她一再强调,那个庙会,我们只去过一次,而不是我说的很多次。
怎么回事呢?我明明记得去过很多次,而姐姐的记忆一向比我要好,她说只去过一次,那大概是不错的,可我明明记着那凉粉摊,那大柳树,还记得倒了很多次醋,记得爷爷看我们吃凉粉的笑脸。怎么会只有一次呢?
难道,是我在梦里,一次次的吃到那凉粉吗。
现在,土气的凉粉也登上了一些高档饭店的大雅之堂,点缀上些香菜芝麻粒麻油什么的,在洁白的浅碗中,很是诱人,吃上一口,也是软香滑嫩。
每到这时,我就会想起土路边大柳树下吃凉粉的孩子,和看孩子吃凉粉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