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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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南三里铺的派出所出发到城北的看守所，路途并不算远。一辆烂垮塌警用小面包车行驶在几乎年年维修的路面上，嗵嗵地把人的心震动的差点错位，最不能容忍的还是车里飞扬的尘土——在这样的路上、这样的车上，人的好心情，面临被颠散被淹没的双重折磨。
这要在平时肯定不算什么，关键是此时有人的脸面自昨天突然布满了乌云以来更加不堪。所以不能与他像往常那样开着玩笑去会见高墙下的嫌疑人。正在寻找怎么打破僵硬的空气，马同事猛然甩了一下盘子绕过一个土堆，油门吼了一声，车子像被激怒的野驴边跑边向后撩蹄子。
妈的，谁的心情好！他开着车，把怨气很重的话连同工作台上放着的案卷一并扔过来，砸给没有准备的我。我知道在竞争上岗的名单上没有他。而我在上面，是排在后面。后面就后面吧，毕竟榜上有名。相比，他的心情能好吗？我急忙说：好，好，好，你开好车，今天的笔录我制作，案卷我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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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讲谁拿案卷谁就是主办。那段关键的时间段上像我们这样背着案子的并不多，相当多的人一心一意地沉浸在没有负担的美好等待中，谁哪有心思管手头的那点活计。该放下的坚决地放下了，不该放下的也没有理由不放下。而我们倒霉就倒霉在那几天接管了一起推不出去的案子。
案子不比其它事情可以缓一缓，尤其是在嫌犯被刑事拘留后，必须按照法定程序在24小时内进行讯问。所以我临时以主办身份着手这起案件的侦查活动，心里有个猫爪爪抠着，不乐不行啊。而马同事就不同了，他把“主办”突然甩给我是带着脸势的，尽管有一千个不情愿，还是不能脱离“胁从”的角色，再说其他人都忙于打自己的小九九，谁肯替换他呢。情绪归情绪，不过他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摔碟子拌碗，只是坏情绪似乎揉面了他的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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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固原老城墙西北角形胜一方。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曾经威武雄壮的砖包城，才留下当年的一个角儿，像三角板牢牢地固定在那里。从点向南向东呈直角延伸的半截城墙，以臂膀的担当，阻隔着西北风的侵袭，至于东南风来临的光景，这里斡旋回转成“蒸笼”，使人倍感燥热。
习惯了以职业的步履走进“围墙”的时候，正好也是燥热还没有消退的季节。在整个讯问过程中马同事保持了以往的威严姿态，但心里不知捣腾什么表现在脸上着实令人不便正视。为防止他控制不住突然拍桌子，我双手给他点了一根十块钱一盒的“红云”香烟，意思是一切由我操办，只许他耳听眼观就行了。
眼前的嫌疑人因为是单人单案。除了核对基本情况、什么时间因涉嫌什么罪名被刑事拘留以及以前交代作案时间地点结果是否属实之外，再不需要过多讯问什么，所以这份笔录很快就制作完毕，交嫌疑人核对并签名捺指印后，拿到马同事面前并递过笔，他在应该签名的地方几笔把自己的名字挥洒在上面，迅速翻看了一眼嫌疑人最后确认的一段话：“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讲的相符。”然后抬头怒视了一眼嫌疑人。
你还李进财呢，鸡爪爪刨食，哪像是人写的字？啊！他把这个短促洪亮而有曲线的“啊“字扔出来，吓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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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是忘东西了？我知道他指的什么。
其实嫌疑人李进财被“啊“以后，我注意到马同事收起指印盒先我出了讯问室。这一举动，不理解为老练侦查员的习惯动作不行啊，因它是细节。
这个行当要办成事办好事，全凭细节说话。所以琐碎细节的走向一般会因细心而在蛛丝马迹中寻觅出各种可能性，并在可能性交汇的几个点上确定突破口，梳理出合乎情理的逻辑顺序，然后顺藤摸瓜，牵出黑暗中的幽灵。
马同事作为一个优秀侦查员，往往把对人对事的谨慎态度贯彻在平时的生活中，会有许多细微的动作，一般不为人知，这也算是“职业病”吧。但缜密心思只有盘踞在案件细枝末节上，刁钻的眼神便聚集起强大的电流，击穿对方的心理防线，这一点，马同事还软僵，倒是曾经的张同事，他一言不发，也不用“啊”，只一个眼神，那个专对自行车下手的小伙子就崩溃了。
小伙子昼伏夜出，穿行于城乡各个角落，实在是辛苦。辛苦是辛苦，但一副鹰勾眼扫描过的地方让他猎取了不少不义之财，也算是“劳有所得”。一时间报案人纷纷诉苦：你们咋不把贼娃子手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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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年份的每个阶段工作的重点是不同的。正因为自行车被盗比较严重，就有了打击盗窃自行车专项斗争，姚财有的到案，是专项斗争最大的成果。但人员到案并不意味着案结事了。作为新手遇到像姚财有这样的“老牛筋”，要让他顺利开口把那些龌龊的行径一五一十地道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至于那些“说不说”“知道不知道”等不讲策略的问话，对他来讲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跌绊了几个来回，他反而振振有词，我却无计可施，急的冒了一头汗不说，惹的领导只瞪眼睛，但张同事一出现难场的局面骤然发生了变化。
他那犀利威严的目光像一团火焰在燃烧，用不了多久“老牛筋”就被融化了。我头上的汗还没晾干，姚财有的头上开始冒热气，接着汗洗颜面，忙用衣袖擦拭过来泥抹过去，没敢抬头便滔滔不绝：我说，我说，我把我做的都给政府说清楚……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
相比张同事的本事，马同事是学不到手的。他审讯嫌犯犯难时无非多次重复这么一句话：瞌睡要从眼睛里过。每每听到他这样说，心里忍不住要笑，就是不敢笑出来。一旦笑出声，完了，就别审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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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同事和我共同的对手——李进财，算不上“老牛筋”。李进财接受讯问的过程简直像流水线一样顺当，没有打任何吭哧，但马同事在圆满收场的最后却“啊”了一声，显然是多此一举。一来，马同事长的没有威严感，加一个“啊”字可能是把自己的“遭遇”“啊”出去，勉强增加些威武之气；二来，马同事借此机会给我一些下马威，意思是在这起案件往后的侦办中不要再给他无故添乱，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没有曾经的张同事那样道行深，仅用眼神迫使对方开口。但他不言不喘收起油印盒的细微动作，告诉我他任然是个老练的侦查员。
吃这碗饭，搭档过的人从来都没有固定不变的，在李进财盗窃案上，我敢肯定，我们的搭档生涯是走到头了，所以有些不舍。但我为什么还喜悦着并认真着，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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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李进财放进“稳当处”是之前一系列侦查工作的小结，那么这个小结伴随着出一口小气，接着更重要的事情必须一环扣一环，如同马不能停蹄，人也就不能下鞍。
相比于其它案件的复杂情节来说，这个可恶的李进财作案的手段基本上没有什么科技含量，无非是夜黑人静时的撬门剜锁之类的勾当，因此办理起来顺手的多，但因追赃尚需时日。和先前办理的那些流窜、多次、结伙作案不得不延长羁押期限三十日的案件来说，这起案件充其量属于特殊情况七日内就可以提请逮捕了。
从看守所出来，在返回的路上思谋如何加快步骤，尽快把手头的活儿干完，等新岗位来了，拍屁股走人。这些想法是在马同事的唉声叹气中活跃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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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哎……有些事情总觉得有鬼。
仅仅公布了一天的榜单经过一个昼夜的洗牌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保留在榜单上的名字是在取消了领导赋分之后，仅仅以测评分取胜的那部分人。说实话，踢门骂娘形成一股力量扭转已经形成的结果是以伤害一部分人为代价的，而从榜单上滑落下来的一部分人，又将不满的情绪酝酿成一个临时松散性团体，并有了讽刺意味的骚动。随着骚动的升级，那个深思熟虑的既定方案几乎到了被掀翻的边缘。我勉强地上了榜却急速地掉下来了，还没来得及分析个中缘由，一个声音传到了我耳朵里：你可不要跟别人去讨说法！
那晚，我实实在在地美美地重温了一回马同事头天晚上失眠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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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办案的路上，马同事的情绪变成了头一天的我，他的名字爬上了榜单。不过令人快慰的是从不赌咒的马同事真诚地赌咒了：谁有小动作，谁就是老叫驴！
说实话，他不赌咒我也不会怀疑他，因他没有“作案”时间。当然，我赶紧要做的，就是乘着他那句经过一昼夜沉淀的话语在被意识化之前，必须首先明确承认老实本分脚踏实地在他身上总算结出了一个大果子，又甜又好吃。
后来马同事在新的岗位上比原来更有干劲，但见面开口第一句话常常是：妈的，谁的心情好？
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