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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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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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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诗意的土地上行走

秋天的第一场雪,并没有和谁商量,便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看着窗外雪花倾泻的样子,不免让人想起中秋节前的海原之行——那些成熟的色彩和簇拥的气氛,在饱满的土地上荡漾着诗意的光亮。

贾塘的糜谷不知是否收归粮仓。沉甸甸的谷穗和糜穗如果被雪所欺压,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境遇?仿佛眼前糜谷成群列队在大片的土地上,期盼有个艳阳的日子,把自己交给收割机的宿命,成就了人的美意。而这美意恰恰把我带到了儿时吃豆面馓饭的情景。

豆面馓饭和土豆疙瘩参合下的苦涩童年,是在油泼辣子咸韭菜的调剂中度过的,那个美比吃肉还香,但无可奈何的嘴巴还是希望有一口肉吃。胃缺肉浑身没力气,走路跐啦跐啦的像个病人,就不要指望个头向上蹿腾,所以我是到了北京上学才有了正真意义上的吃肉,个头是那三年蹿起来的,以至于在五个弟兄中,我是最高的,当然并没有成为傻大个,还是有些知识的,只是没有用到庄稼上,而是用在呵护庄稼人的事情上。

经历了肚囊受委屈的人,总有胃里像被谁搲了一把的刻骨记忆。这种记忆的源头,往往连着一个很有诱惑力的地方——深陷的眼窝里发出去的绿光,四处寻觅无着落,便在房内高高挂起的篮子那里饥渴地停留好长时间,这时静听没有干扰的声音,随蹑手蹑脚找来背篼倒扣过来,小心地踩上去,手伸进篮子里乱摸。有时候能摸到,有时候什么也摸不到。凡是摸到的必然是软软的,感觉香喷喷的,心里那个窃喜,恨不得马上塞进嘴里,随后一定会跑到没人的地方几嘴把它咽了,噎的眼睛直流泪,跳几个仗子就好了,但是流过泪的痕迹还是能被发现的。

事实上,不会有干馍馍在那里长久沉睡的,如果有隔夜的馍馍等待我的“偷窃”,那把人幸福死了。

长身体的节骨眼上,不知为什么容易饿,遇到什么吃什么。如果有豆面馓饭垫底,一切都好说,就怕糜谷遇上旱灾或者别的什么不测秕了,所以看守糜谷成了我例外的活计。记得放忙学,大人叫去给生产队“喊雀”,那一定是最卖力的——落在糜谷穗上唧唧喳喳的麻雀,吃到一粒就不可能有第二粒,因为撂撇子甩出去的胡墼像飞来的横祸砸到它们中间,一定会使麻雀们灵魂出窍。当然它们比我还饥饿,我给它们只留吃第一粒的机会,剩下的就看它们在别的糜谷地里的作为了。

如今,糜谷在贾塘乃至在海原域内的其它地方大面积种植,不是单纯为着填饱肚子的,而是在肉吃多了时候,以丰富的营养调整人们的食物结构,故而需求量比较大。贾塘的土地上几乎集中了全国各地糜谷产量区的所有品种,他们在科研单位的协助下试种,其结果自然是令人陶醉的,而且从种植到颗粒归仓,再到打包销售,一系列现代化管理模式的链条上,知识、智能的力量改变了传统意义上的广种薄收。集中连片机耕作业的背后,涌动着一群满怀信心的创业者。他们的脸上不再窘迫、焦躁,说话的声调是昂扬的。

在糜谷之乡行走,不知我的同行者是否找到了儿时的感觉。反正午饭时分,餐桌上的馓饭,我比别人多吃了一碗,心里渐渐萌生了一些微妙的意思,并试图在清平乐的曲调里寻找适合对贾塘的感受:味香难遇,两碗何人妒?馓饭向来不调醋,红辣韭咸相顾。\贾塘糜谷无多,目迎万顷秋波。掂量一生轻重,有它最暖心窝。

从头到尾的一天,雪并没有在柏油马路上停留多久就变成了湿唧唧的水,向低洼处流去。至于狂野中的雪,都归于清纯的一色,仿佛这世间的忙碌一时间都被雪的磅礴吓停了脚步,任凭它肆意妄为。此时,最先想到的是给老家的父母亲打电话询问那里是否也在下雪,母亲说:下的大死咧。

母亲的手机里存的号码都是儿女子孙的,她不识字,心慌了就盲打,谁接上了就跟谁聊一会儿天。一般我和妹妹接到的电话可能要多一些,估计有什么特殊标记让她记住了。受邀到海原采风的那几天,晚上我没有住宾馆,顺便陪着父母亲在家里多说些话。

第一天就去了关桥,母亲对关桥是有特殊感情的。她过世的老妹妹在那里生活了一辈子。白天在关桥观摩时路过姨娘家门口,想顺便进去看望一下姨夫,但怕影响行程也就没有给同行者提揪此事。

关桥街道南北走向,在以前,除过往车辆,很孤寂。商贩摊点不多,葱皮子、烂菜叶子、萝卜秧子在适宜的季节散落在街面;某个稍微背过人的墙角,不止一泡尿的恣意方便了行人的内急,却碱湿疏松了搭着房屋的墙根。那里似乎像个集市的样子,但黄风土雾袭扰过的嘴脸上多了些讨价还价的不耐烦,争执在物件上的情绪把人们喜庆地赶一回集的热情打翻在地,于是粗话跟随着脚步,一幢即将到手的生意便随风跑了。

或许文明从环境的彻底改变上有了根本转机。华润集团不遗余力倾心打造关桥的决心可能是偶然的,但把企业的担当与那里的现状无缝对接,脚踏实地地创造了一个新关桥,确有必然因素——精准扶贫的感召力呼唤着政府+企业+农户模式落地生根。这是自中国革命史上“关桥会商”以来,西海固北入口最具特色的实践,并把这种实践的成果惠及到整个西海固地区。

行走在古色古香二层楼夹道的街面上,我在想街面房的意义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什么概念。20套“别墅”离街道不远,上下楼一个院子,格局大气排列有序。庭院韭菜绿茵茵、果树金灿灿;房内生活用品不缺胳臂、不少腿,该有的都有,与城里楼房里的人家并无二致。这些搬迁来的村民,还没觉来掏多少钱,就咧着嘴住进去了:尔格,日子过的美稀咧。

小镇子的模样是由机关单位、学校、幼儿园、刺绣厂房、民宅、街道、硬化路、绿化带构成的。当然这一切从路标示意图能看出究竟的,但我更想在陈展室里寻觅点什么。意外的收获还是那张照片——马湾村我的上姑舅笑着脸呲着牙与脱贫验收的领导合上了影,下面的一行字表明他是村队干部。

说到母亲的侄子时,她似乎没听明白我的话,笑吟吟地问:你见盘儿了?我说:见了,在照片上。

关桥人有栽种瓜果蔬菜的传统。最初的甜美和解馋来自于关桥,具体来说是马湾。舅舅和外爷念及我们弟兄们多,每年都会用自行车从马湾给我们总是要捎来一些杏子、香水梨,或者是青菜、韭菜的。外爷说话时的颤颤巍巍,至今在脑海中能够复原,后来外爷过世了,舅舅接着送。幸亏舅舅生前,我给他们老姊妹们照过几张合影还可以留个念想。

那时候那一带是令人羡慕的有水之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靠人工建造的水坝,映象中一直是蓄着水的,加上地势低洼泉水很丰富,故而家家种菜种树在成为惯例以后,就再没变过。只是近些年雨水来的及时加上政府倡导和鼓励,栽种规模和重点各有不同,比如贺堡以种芹菜占优势,而方堡则拿香水梨做文章。方堡的香水梨果园,记得前年开始办起了梨花节,惹逗各地旅客前来观光游览。古梨树遇上了好时节,似乎又焕发了青春,展枝杨花;新梨树竞相争艳,一派盎然景象,装扮出春天卓尔不凡。但是今年的收成看起来没有往年那样丰厚,可能是春天的那几场大雪把梨花痨了,但是我们参观过的那颗老梨树却显得另类,经风经雨经年月,大概保护花蕾有了妙方吧,所以果子大而圆实,汁液丰盈,黄亮可口,马天堂后来撰文称它为“甲午梨”,点醒了我对这颗树的认知,但在西江月词牌的填写中又不限于对“甲午梨”的衷心表达:甲午香梨树下,喜尝雨露甘甜。谁凭朝暮往前瞻,尚有新林千亩。\平地西芹昂首,山中糜谷如帘。拱棚瓜脆液无黏,一望关桥心舞。

西海固近些年来大雾天气逐渐多起来了。

10月27日那场秋天的雪,加剧了地气的湿度,雾天来的更加频繁,至11月20日大雾酝酿成锅盖似的氛围后,又如期来了一场同样震撼的雪。上午母亲来电话问固原下雪了吗?我说雾大得很,快下了。

母亲的询问冥冥之中仿佛对我又是一次提醒。那首已经填好的浪淘沙词作,此时此刻,似乎在西安古城头上被雪花所吟咏:

烽火战狼烟,马啸城边。天都点将出西安。落草不知思古柳,百载霜天。\遥望米粮川,甜蜜纠缠。茴香飘溢润心田。倒是花牛居广厦,奶水涟涟。

秋天的脚步踩到西安土地上的感受,其实是物象丰茂并更新升级后的变化所致。说到变化,不言西安在宋夏时期的拉锯战给百余公里范围内造成的生灵涂炭,单说100年前那场毁灭性的海原大地震,回望起来够让人慨叹的。凡是留有一口气的生命几乎都从恐惧中爬了起来,怀揣着希望又把日子接续到今天。从五颗震柳生命不息的坚韧里,西安人海原人乃至西海固人,领悟到生存的真谛:天灾并不完全是致人于死地的拿命“天仙”。他们从震碎的黄土地的缝隙中钻出来,擦干眼泪抖落掉身上的尘土,开启了与自然相抗争的艰难历程。

时至今日,天都山下,古城内外,生机勃发的图景中再也寻觅不到曾经的“血腥”和“恐怖”。茴香芬芳的季节,蜜蜂纠缠其中;米谷成熟的时刻,机器收割的轰鸣声把一秋的希望变成了现实。尤为可说的还是牛。被戏称的二牛抬杠,在记忆中提取出来时,牛的耕地功能已逐渐衰微。如果还需要它承担历史的重任,不仅肩胛骨不适应,而且再也见不到甩响的鞭子催其前行。它只需要让自己肥体壮膘抑或是奶水涟涟,所以新希望集团落脚西安域内,牛们理直气壮地养尊处优,并不因规制时空的约束而埋怨自己的宿命。

我想牛比人类更早脱离农业社会,大概是机器过早地参与了它们的生活吧——而这是人类的需要。我仿佛从鲜嫩的牛肉和奶水中看到了致富的捷径——在这个雪花昂扬的时刻......

被雪覆盖的草洼,在马万山下静静地分享秋收后的喜悦。这喜悦能融化满地的雪,同样能映照出秋天的绿茵茵、黄灿灿、紫薇薇。绿的垂柳、黄的槐叶、紫的苜蓿花,一行行、一摆摆、一片片围在那里,又拥在眼前——脱了“贫”字外衣的草洼,或许是以脱烈的神奇而进入人们视野的,至少于我而言,是这样的。

脱烈,似乎并不与西海固其它地方,诸如某某梁、某某湾、某某沟的名字相协调。我没有弄明白脱烈在蒙古语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有一个故事却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曾有一老一少两个专家考察脱烈,车行至脱烈地界突然无缘由熄火,年老蒙古族专家赶忙买来烈酒依其习俗祭奠后,车子点火正常,随之放弃考察。几年前听到此事,总觉得脱烈有几分传奇,所以有幸到脱烈采风脱贫的事,希望再能听到点什么,但他们恨不得把脱贫路上的点滴和盘托出,唯恐遗漏了细节,所以一路下来和牛混了个眼熟,当然这是新时代下的另一种传奇。

走出脱烈的剧作家王曼曦,在同行者中别具风采。他满头银发,眼光温软,乡音犹在,行走麻利,每到一地边问边记。看着他忙碌的样子,试图向他了解脱烈村名由来的想法,随着他顺路探望患病老亲戚一幕的出现,使我的注意力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向。其后,我在采桑子的词牌里采摘到了最心仪的东西:

进门放下中秋雨,手有余香。别过庭堂,回首深情道吉祥。\不言脱烈曾神秘,但见新装。又续华章,梦里归来望故乡。

所到海原村镇,树台是最陌生的。但自霜降后,可以想象那些大型翻耕机,在万亩土地上将土豆如何收获的场景,是何等壮观!可惜不能前往,只能玩味那首为树台填写的忆江南词了:深山处,万亩薯花香。大嘴旋耕三百户,浪塘垄起九千行。霜降树台忙。

有雪的日子,我在想,寒冷板结了土地,总有遗落的土豆被硬化在土里。如果有一群饥饿的羊,深入期间,凭借灵敏的嗅觉,一定能频繁地抛出来——变了味、变了色的土豆,更有嚼劲。锻炼牙口和丰富营养对于现在的羊来说是为了增加肉的质感和美味程度,所以改善羊的膳食结构,其实是满足人的胃口。但过去使饥肠辘辘消停下来永远是第一位的需要。这在四十年前的西海固农村生活中,是刻骨铭心的。

冬天放羊于土豆地里,任然能抽出清晰的细节记忆。雪后花白的土地上,与羊争夺食物的“热战”正酣,有脾气的羊,估计也抑郁不已。这样说是有道理的。羊蹄子轮换在一个点上刨,必定有一个肥美的洋芋,这时赶忙跑过去,把羊打过,迅即用携带的铲子挖出来放入口袋,羊眼看着即将到口的劳动成果被劫掠,心酸地离开去寻找下一个“存储点”。

盯住一个有经验的羊收获会更大。但老是从它的嘴里夺食,它就会带着无奈的表情咩咩地叫起来。夺食要看对象。绵羊还好说,和羯羊夺食就看你能挨住它的一头撞击吗。被羯羊打翻在地的情景不是没有,冒起来的火气,是从鞭子的响亮上甩出去的,但厚毛似的外衣抵御击打的能力很强。这一无法克制的举止,惊动了埋头寻觅土豆的其它羊只。

夺来的土豆毕竟是少部分。积攒的多了带回家,可以在炕洞眼里烧着吃,也可以在锅里煮着吃。两种吃法的效果是一样的——味道长,柔劲大,感觉像吃口香糖,但口香糖不能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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