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明德

一

周六午休起来，掀开窗，阳光扑爬跟头了一地。突然想起同学介绍的明德茶山，忍不住有驱车前往的冲动。想象着阳光明媚，微风不燥，一个人独立山头，满山满野的茶树传来铺天盖的绿，整齐划一的绿，那一定是一番壮观而澎湃的美！

走，去明德！打电话邀约一个朋友，他毫不犹豫地和我“说走就走”，着实让我喜出望外。

实在是“明德”这个词勾起了我的兴趣。明德，《大学》中的句子。这本写给“大人”们的书，开宗明义就提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德，弘扬好的品德。拥有这个名字的地方，究竟有着怎么的故事？还有茶，朋友说，明德乡的茶，历史已有200多年，乾隆年间曾作为贡品进贡，乾隆皇帝品尝后，大加赞赏，挥毫题字“水可明心 茶可明德”——这个可不得了。

明德乡在南充营山县城东60公里处。一切顺利，到达也是下午六点半了。那个时候，还能看到什么？朋友握着方向盘，车速稳控在百码左右。他徐徐回应着我，一切刚刚好。

刚刚好，是“度”，不早不迟，不多不少，不偏不倚，不冷不热。要这般“中庸”，实则太难。不过走在四月的高速路上，窗外的每一帧美景确实刚刚好。人间四月最美，一点也不夸张。四月的美，美在清新自然，美在干净纯粹，美在活力四射，美在花团锦簇。你看窗外湛蓝的天空，墨绿发亮的远山，一切焕然一新，让我一颗迟暮的心，也禁不住砰砰直跳。

不管早晚吧。很多时候，我们太在乎到达目的地，而忽略了沿途的风景。因为慢，不仅想起一个词，浪漫。漫虽不写作慢，浪漫却与慢密切相关。大约是台湾著名作家林清玄说过，“浪漫就是浪费时间慢慢喝茶。当你浪费时间慢慢散步，浪费时间慢慢吃饭，就会自然生长出浪漫。”

许是因为一路寻茶，朋友也谈起了林清玄。大约是他读大学的时候，林清玄到他们学校举行过一次文学讲座，从此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林清玄的“种子”，时间一到便春暖花开。“你知道吗？林清玄喜爱喝茶，他有一本书，就叫做《不如吃茶去》。你有时间好好翻翻，一定会大有收获。”

我没告诉他，这本书我恰恰翻过了。我实在觉得林先生对茶的研究太深太深。林先生说，仔细看茶，就是“人在草木间”。多么富有禅意和诗意的表达。他还说，进入茶道，是值得感恩的事。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事物，生活有那么多的面貌，一定是特别的人才能进入茶的世界。

茶道的境界发展到最高峰，叫“一生一会”。这一辈子只为了这一次的会面，当时间和空间浓缩到这一点上，当茶叶在水杯中翻滚的瞬间，这样的相会便显得无比神奇和庄严。

此去明德，我们能相会到什么？

二

明德之路，大道坦途。

多年前去过营山，也是心血来潮，去看太蓬山，网友说太蓬山势奇特，峰峦叠障，云烟袅袅，状若蓬莱，又牵扯到杨贵妃，自然和人文风景荟萃，很是让我心动。但因不熟悉道路，我开着车，跟着导航，在乡间的公路上，一路颠簸到怀疑人生。

似乎就在一夜之间，通往各地的高速公路像手掌的指纹蔓延开来。车从高速出口下来，正在疫情防控的小伙子说，去明德乡看茶，要从另一个互通出去。尽管彼此都戴着口罩，我们还是感受到小伙子的热情与细心，寥寥数语透出一方山水的朴实与明澈。

下高速，车在县道间婉转盘旋。打开车窗，槐花浓郁的芬芳扑鼻而来。一簇簇雪白雪白的槐花，一嘟噜一嘟噜地挨挨挤挤。山坡的油菜已经谢了花，一串串油菜籽挤挤密密。绿油油的麦苗，顶着饱满的麦穗，已有一尺有余。豌豆开着花，胡豆结了果，田里已经关了水。大地在四月，用期待写下饱满的诗行。

朋友非常惊喜：“哎呀，撂荒地几乎没有了。”

我“鄙视”了他一眼：“你这些城里长大的娃娃，只知道米从柜子里来。知道这是什么季节了吗？”

什么季节？春耕呗。十年前，我在乡镇工作，春耕时节，大片的农田却因劳动力缺乏，只能无奈地长着草，看着就让人惋惜。如今，随着各地轰轰烈烈地整治撂荒地，春天的田间，又有了它原来生动的模样。

正在遐想间，车缓缓停在一个岔路口。路边有一栋漂亮的两层小楼，窗台一溜红花酢浆草正开得灿烂。这花清莹淡雅，是姑娘们的最爱。这户人家，住着怎样的主人？

一个老人走了出来，约摸七十多岁的模样。大爷，在你家要一口水喝好吗？大爷见到我们，赶紧打开门，微笑着给我们倒水放凉。这是一幢一进三通的房子，一间整齐地码着柴块，一间猪圈有两个猪仔叫得正欢，最里面是厕所。厕所铺着瓷砖，透亮透亮。

明显的，这是一个勤劳之家。老人家自豪地给我们介绍，二十多年前就修了这屋子，住习惯了，儿子们多次喊他进城住，他都舍不得。不由想起老家，想起幼时居住的小屋，想起小时候爬过的李树和杏树。我的父亲和母亲，至今仍旧在农村老家，眼前这位老人和我的父母一样，在乡间守着田地，等着儿女们回家。

穿过明德镇街道的时候，时间已到六点半了。再一打听，茶园在山顶，还要顺着路前行十多分钟。岔路实在太多，导航似乎发挥不出作用，这怪我们，我们写的目的地是明德茶园，乡亲们告诉我，三四个村都有，几千亩面积，你们到底去哪里呢？最近的话，就一直往山顶爬吧。

三

夕阳西下，余辉相伴。

一群大爷大妈从田间劳作归来，听说我们去看茶，他们乐了：“我们就是采茶的”！戴草帽的大妈让我们跟她走。她径直来到一所学校，打开大门，招呼我们去看。原来是茶叶加工的地点。我们匆匆退出来，我们想看的是茶叶最初的起点——茶山。大妈指点路后，我听见她朴实地邀请，一会下来到家里吃饭。

当我小心翼翼把车开到山顶的时候，暮色已经四合了，眼前茫茫一片。山村的落日留恋着大山的温柔，氤氲着斑斓柔和的色彩，做着一天最后的告白。大山莽莽绵绵，周遭安静，静默得我听到自己的心跳。

暮色深锁，我只能想象这茶山的模样了。同学曾给我发过茶山的照片。凹凸起伏、层层叠叠的山峦上，一垄一垄的茶树，一片连着一片。有如梯田的样子，曲线紧挨着曲线。婷婷袅袅的茶垄，像被水洗一般，一眼望不到头，看不到边，逶迤不绝，气势盖天。

就在这天地之间，就在这草木之间，我和明德相遇。

中国的茶道讲究“精、行、俭、德”，非常细微、有力量、俭朴、德行；日本茶道的境界叫作“和、敬、清、寂”。林清玄先生说，“和”是可以处在好的关系里；“敬”就是互相尊敬敬畏；“清”是处于干净的状态；“寂”是孤寂安静，一切止息了。

这八个字，何尝说的不是人生！乾隆皇帝说的明德，是不是就指这个道理！

下山，大山腰上的人家点亮灯火，整个村子里便成了“天上的街市”。没想到大妈真站在门口等我们，我看到桌上的面条，正热气腾腾。

还有一壶茶。明德的茶。

“乡下人自己种的茶，不稀奇！”说话间，大妈端来了两杯茶，几叶茶沉沉浮浮，透着几分清绿明亮、几分缠绵余味。我知道，经历了碳火炙烤的茶，与沸水一撞击，激发出生动的山野气息，在这一刻与我们相遇。谁说茶是温柔的，谁说茶不是温柔的？

我轻轻尝了一口，此时此地，色、香、味，达到完美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