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登上返程列车的时候,福建的落日已经度尽了余晖,远远的天际留下一抹橘红的纯色。这时火车站上空的云低垂而凝重,风清徐而柔和,我安坐在列车的座位上轻松而释然,工作尽管不尽如人意,但总算解决了一件久压心头的要事!我临窗向外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城市的灯光已经点亮,而此时天空还没有完全暗下,是灯光的强势介入混淆了城市白昼与黑夜的界限。
近些年来,由于工作的原因我经常性外出,习惯了自驾车、乘坐高铁和飞机的出行方式,至于乘坐普通火车却成了多年来的未遇。今天由于着急赶行程,我们不得已搭乘了由福建发往山东的一列普通火车。通过检票口登上这次绿皮的列车,她那平实古旧的内饰像一只手臂一下子打开了我记忆的抽屉,让怀旧之感顿上心头!与记忆里仍是一模一样的地板、座位、窗子和扶手让我感到熟悉而又亲切,像遇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绿皮火车曾经的辉煌气概见证着几代人的事业和人生,然而岁月蹉跎而今像一头精力耗尽、疲惫不堪的老牛,即将完成使命退出历史的舞台。火车开动了,窗外黑魆魆的低山逶迤起伏不断的被抛到身后。
我对乘坐火车是有特殊情节的!我出生在河南省台前县的一个偏远农村,台前县地处河南山东两省交界处,位于濮阳市东北隅是国家级重点贫困县,在最近几年才摘去了贫困县的帽子。而我生活的村庄又处于台前县的最偏僻之所在,其落后程度可想而知,以至于我长到十几岁外出最远的地方还是县城。我有一位同学的经历更具有代表意义,他到高中毕业时竟还没有乘坐过一次公共汽车。有时候限制想象力的不仅是贫穷,环境和经历更能把一个人的思维局限在一块贫瘠的土地之上。九十年代初,据说中央为了加快家乡地区的发展特意让京九铁路经过台前县境内并设了火车站,这条贯穿中国南北的铁路像一条鲜血流注的动脉给这片古老的土地注入了希望。每每看着火车在家乡的铁路大桥上急驰而过,还是孩子的我心中就会生起无限羡慕,遐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坐上这列车驶向外面的世界!后来我高中毕业考上了警察学校,平生第一次乘坐上了火车。同这列一样的绿皮火车载着我踏上了从警工作的漫漫生涯,一晃20多年已经过去了,而今绿皮火车老了,我也老了!
车窗外都市的灯光纷纷向后退去,我来不及审视和思考便成为了过眼一瞬的华光,一明一暗,一昏一晨,似乎让我体验人生光阴变换的极速,启示我务必珍惜好当下。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你明知明天和机遇都会如期到来,但你却永远没有充足的时间把握和比较它们,因此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顾此失彼在遗憾和侥幸中度过。车轮和轨道有节奏的振动发出沉重而又悠远的撞击声,像一首古老的儿曲在敲打着我的记忆让我陷入沉思。人生命的旅途不正像这发出的列车吗?它从初始站口驶出,带着祖辈的希望,带着纯真的梦想,缓缓驶向远方,最终到达不期的终点。当然,人生的旅途自有特殊之处,它太幽远了,太迷离了,行速太慢拙了,如此的节奏几乎让性格急躁的旅者看不到前途和未来,所以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在珍惜生命的呼喊中肆意的浪费着生命,而本人却毫无知觉。在人生旅途中如果不学会调整自我,时时激励自己,即使再坚韧不拔的行者也会在旅途劳顿中迷失了方向,忘记了来路。
连续几日的劳累让我身心俱疲,不规律的生活和食宿,尤其是缺少锻炼这几天我觉得小腹臃肿难耐,肌肉像失去了应有的拉力和弹性,对此我十分不快。中医认为腹乃是五脏六腑之官城,因此我一直坚持认为一个人肌体和意志的堕落首先是从腹部开始的。一个大腹便便、肥肠满腹的人特别是男人很难想象他会有挺膺而起的勇气和感人肺腑的情怀!我国历史就有“官清马骨高”之说,古时的官员多以马代步,外出奔走为民马必然会劳累马匹,因此常以马之瘦肥判断官之清廉勤能。我籍此推断瘦骨嶙峋的马是无法驼起肥胖臃肿的官员的,能为民请命、清正廉明之官必须清瘦有节。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理解和对肥胖的态度,调侃之论,不足为据!我对腹部肥胖印象最深刻的是《三国志》中记载的董卓之乱。初平三年,董卓被王允、吕布所杀暴尸东市,守尸吏把点燃的捻子插入董卓的肚脐眼中点起天灯,因为董卓肥胖脂厚,“光明达曙,如是积日”。陈寿之笔锋如利刃简直是对腹部肥胖者的终极挖苦!
明天凌晨6时我们才会到达目的地,长达12个小时的旅途像转换了时空放慢工作和生活的脚步,现在没有什么事情让我必须去做,也无办法去做其他的事情,只能静静待在这里。我坐着想着仿佛与这列绿皮火车血脉相连,融为了一体,并与她有了共同的思想和情感。我想其实人性本是懒惰的,放慢生活更能接近人性的本体,为生命所喜爱,就像这列低速的绿皮火车。加快节奏则会使人焦虑、不安、痛苦、奋争,有时会本末倒置忽落对生命的思考和追求。但谁也无法阻止社会的发展,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像中了巫师的咒语在不停的提速生效,撕碎了生活的画面,劳碌、奔走、绞尽脑汁,不断挑战着能力和体力的极限!这也是当今人们为什么会选择乘坐更高速度的交通工具的缘故吧。如今高效率、快节奏的生活迫使绿皮火车慢慢退出历史的舞台,在竞争、比拼、创新、劣汰面前她已经失去了振作的勇气,怅然若失看着这个快速旋转世界。
这时我想到陈寅恪的一句话:我们这块土地、这些人终其一生大多行为不过苟且二字,所谓风光不过是苟且有术,行路坎坷不过是苟且无门。火车仍在徐徐前行,而我想问的是这不断提速的生活也与苟且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