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里的老树

小时候，我农村老家的院子内外生长着许多的树木，有枣树、石榴树、槐树、榆树和柳树。这些树木在当时北方的农村是十分常见的，因为司空见惯我几乎没有留意，甚至记不得它们的数目。可是有两棵特殊的老树我至今都未能忘怀！一棵是“绒花树”，另一棵则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直至昨天！

“绒花树”生长在我家院子外面的一片空地上，那棵不知名字的树生长在院子的西南角上。它们都是生长了多年的落叶乔木，树干高大而粗壮，夏季到来会变得郁郁葱葱，叶冠如盖。我七、八岁刚学会爬树的时候双臂合抱都难以将树干围拢，所以爬起来非常的吃力，为了攀爬上去我曾经多次的划伤了皮肤。岁月蹉跎带走了数不尽的前尘往事，而这两棵树却一直没有忘怀，我想主要缘于两点：其一是它们的稀有。在记忆里我们整个村庄仅有我家种植了两棵这样的树，一域之内绝无仅有！甚至我所到过的其它村庄也都未曾见到，哪怕只是其中的一棵。当然，必须承认儿时的我所活动的范围是很有限度的。其二这两棵树身上集中了儿时太多的好玩之处，嬉戏玩耍，哭笑哀乐，融入了我生活的点点滴滴，为童年增添了无穷的乐趣。世界上有许多问题是需要重新审视和思考才能做出正确判断的，譬如“物以稀为贵”这句话。我想物品稀有仅是稀有而已，稀有还要具有价值和意义才能称之为贵，就像这两棵树能让我时隔多年仍无法忘怀一样。

先说这棵“绒花树”吧！它的叶子是绿色的，形状很像喜鹊鸟身上的长羽毛，叶梗的两侧长着相互对称的复叶，整齐而又规则，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西游记》里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更为奇妙的是她白天就会张开吸收阳光，到了傍晚便会悄悄的闭合起来，仿佛具有生命可以辨别时间的早晚。到了一定的季节叶子中间就会生长出粉红色毛茸茸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种花朵没有花瓣和花蕊很不符合普通花朵的概念。树的小枝条长得十分纤细却有棱有角，用手轻轻一掰就会清脆的断落，形成一个三角形的规则断口。小时候我经常拿着这些花朵和枝叶玩耍，每每看到小伙伴们投来好奇和羡慕的目光我都感到十分惬意！

我很想知道它的来历，祖母告诉我这棵树是我曾祖母早年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具体什么地方并未说清楚。绒花树的树冠很大，枝叶茂盛稠密是夏天乘凉的很好去处。为此，父亲经常向我讲起关于他小时候的故事。那时候他还很小，曾祖母时常带他到种植这棵绒花树的地方来乘凉。夏天的夜晚有好多次曾祖母坐在绒花树旁的小凳子上，一手打着扇子为父亲驱赶蚊虫，一手慈爱的抚摸着父亲的脊背说：“等这棵树长大了，那个时候我就过世了！将来你和你的孩子们来到树下乘凉的时候会很自然的想到我，想到了你的奶奶！”每当说到这里的时候父亲都会表情沉重，声音凝噎，眼里闪烁着泪花。这正应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那一句老话。横跨了半个世纪的时空，我永远无法感知曾祖母说这些话时的心境，但可以肯定的是年迈的她那一刻一定想到了很远很远的以后！这种饱含深情的爱恋像是一种激励和鞭策让子孙后代追远遐思，不忘来路！汉语文学的高深之处有时就在于她能见微而知著，言表可及深，正如这简单的“种树”和“乘凉”四个字，就把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的情感诠释的淋漓尽致！

另一株不知名的树，树皮呈灰褐色，表面布满了纵向的裂纹，它有着发达的根系和宽大的叶子，自我记事起它的树干就向西南方向歪斜着，树冠已经完全探到了院墙以外。我从未从长辈口中听说过这棵树来历和名字，大约大人们对他并不关注，然而她却给了我带来了无限的乐趣:一是每年夏天她都会结出一打一打叶片状的果实，每个叶片形状就如同蜻蜓的翅膀，等叶片泛黄了揪下一片从高处放落，它就会像陀螺一样从空中旋转起来，边旋转边下降，越是快要到达地面的时候旋转的速度就越快，非常的奇妙！

其二是春天里这棵树上会自然生出一种甲虫（现在想来应该是树患病了），这种甲虫有黄灰色的、有暗黑色的，展开翅膀可以飞行但飞行的距离很近，它的头上长着长长的节状触须，身子较长的可以达到五厘米以上。我们小伙伴都管它叫“水牛”，到现在我也没有搞清楚这种甲虫与水和牛存在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得来这么一个名字！难道是因为它们头上的触须和牛角可以类比吗？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这种甲虫长着两颗大大的门牙，是由外向内对开式的，如果把树叶或草梗放到它门牙中间，它就会立刻用力挤咬。甲虫的个头越大牙齿的咬合力就越大，对我们来说就越珍贵！比赛甲虫的咬合力是我和小伙伴们最爱做的游戏之一。然而这种甲虫是很不容易捉到的，小伙伴们捉到后会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养在小纸盒里，等到比赛的时候才取出来一试伸手！没有捉到甲虫的小伙伴只能凑在一旁讪讪的观看，当比赛进入高潮时他们会激动的磨拳搽掌，但却欲试不能。我们家这棵树上产生水牛且个头都很大，确属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为了能从我的手里得到“水牛”当时小伙伴对我讨好奉承的事情屡屡发生，那种富足和优越的感觉至今令我难忘！对于一个人来说也许最难做到的就是超乎他人的拥有，关键时候哪怕你施于他人的仅仅是一只甲虫，也能换来自信和高慢！

后来我长大了，对儿时的这些游戏渐渐失去了兴趣，并且情随事迁对这两棵树也缺少了关注。后来的一天我突然发现这两棵树不见了！

我追问原因，回答却出奇的简单！这两棵树已经长大成材了，再继续生长会非常的碍事，也不会增加多少价值了。作为一个孩子能做主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哪怕我对这两棵老树怀有深切的情感，哪怕心理一万个不如愿都无济于事！想起曾祖母生前的遗愿，我非常怨恨父亲！

多年以后我看到了一则报道：我国每年天然森林面积减少约四十万公顷，人类对森林和树木的破坏已经达到了骇人的程度。据报道统计我国目前现存的古树，超过五百岁的，不足五千棵。五千棵树分布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上确实是太少了，我们几乎找不到它们存在。为什么我国的古树会这么少呢？我想我家这两棵老树被砍伐的原因就给出部分答案！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种树的目的无非是为了使用。一个生活在现实中的人，谁又会感同身受的站在成全一棵树、发展一棵树的角度去思考和计议呢！我参加工作二十多年了，回顾一路走来的历程社会教给我最朴实的一个道理就是“价值决定一切，特别是经济价值”。毋庸讳言只要能达到价值和利益的最大化，人性有时会变得生冷无情甚至是嗜杀成性！为了生活就连皮糙肉厚的我都被击打和碰撞的体无完肤了，更何况不会移动和说话的树木呢！

两棵老树被无情砍伐成了我的一个心结！当时我就暗自决定将来一定要找到两棵同样品种的树种在院子里！人生易老，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种树的计划到现在仍未成行。绒花树的“绒花”二字和“荣华”同音是具有良好寓意的一个树种，树苗虽然稀缺但还是可以找寻的到的；另一棵树我连它的品种和名字都不知道，想要种植谈何容易呢！

今年七月下旬我因公到廊坊出差。廊坊市在北京市的南面紧紧依靠着首都，这里四季分明是典型的暖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虽然距河南省近五百公里，但气候却几乎无别于我的家乡。昨天下午我步行外出时无意间看到路边的一棵树上挂着一打打叶片状果实，太怀旧，太熟悉了！我的内心一阵激动，这不正是我一直在苦苦寻找的树种和叶片吗！我赶紧掏出手机用视频扫描这棵树的枝叶，急切的要识别出它的名字。白蜡树！天哪！多么寻常的树种呀！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原来你朴实无华，普普通通！长达几十年的追想终于一朝有了答案，我感到无比的释怀！

两棵老树已经被刨去了多年，“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现在终于弄清了品种，我想在院子里重新种植两棵树应该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困难的是历史的周期率仍在，新树会难以逃脱老树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