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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儒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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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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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阳山的芳草

再读五代词人牛希济的《生查子》,“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两句一下子刺痛了我的神经。

小时候我喜欢去姥姥家,因为每次去都有好吃的,更重要的是我喜欢姑姥姥,她总陪我玩。姑姥姥满肚子都是故事,讲也讲不完,每次回到家,那些故事的余味还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姑姥姥特别喜欢教我诗歌,而且教我的诗句里,大多带“芳草”二字,诸如“芳草又芳草,故人杨子家”“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绵绵芳草绿,何处动深思”这些诗句最早都是跟姑姥姥学的。“姑姥姥,你教我的诗句,为什么都带有芳草啊?”“芳草美啊,芳草香啊。”从此芳草的香美虽历经岁月的跌跌撞撞,依然安然无恙,静静地流淌在我的心底,就像陈年的老酒越来越醇厚。但那香美又随着岁月的流逝在醇厚中散发出越来越浓烈的忧伤,如同“凝妆上翠楼”的女子“忽见陌头杨柳色”。

上初中的时候我终于从妈妈的口中探得了姑姥姥的身世。姑姥姥生于钟鸣鼎食、翰墨诗书之家,聪慧伶俐,琴棋书画把她成长的岁月浸润得温婉酥润。读大学的时候,姑姥姥遇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每逢放假,姑老爷的书信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到姑姥姥家,姑姥姥每晚总坐在灯下描摹思君的诗情画意。结婚不久,抗战爆发,在姑姥姥的支持下,姑老爷毅然放弃静好的生活,投入到了抗战大军之中。妈妈说她两人分别时依依不舍的情景仍记忆犹新,特别是姑姥姥离别时塞到姑老爷裤兜里的东西更是镌刻在了脑海里。那是一块米黄色的方手帕,上面写着一首诗,姑姥姥叠得方方正正,在姑老爷临上车时姑姥姥塞到了他的裤兜里。写的什么诗,没人知道。但从此之后,姑姥姥每天必抄写两句诗:“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今天我再品牛希济的《生查子》,仿佛看到了姑姥姥和姑老爷在分别的前夜,俩人伴着淡淡的月光,时而“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时而温情相拥,低低耳语;时而凝眸对视,表达磐石之心;时而泪眼婆娑,密语叮咛。“语已多,情未了”,最终姑姥姥的满腔心思凝成了“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妈妈说,姑老爷参战的第二年噩耗传来,姑姥姥成了烈属;又第二年姑姥姥便回到了娘家,每天仍旧抄写“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又第二年,姑姥姥父母双亡,之后,姑姥姥便一直住在姥爷家,视妈妈和舅舅如同亲生。姑姥姥去世前立了一份遗嘱,内容有二,一是把她葬在年年绿草浓荫的首阳山山脚下,二是把她抄写的 几大箱子“绿草”诗歌带在身边。附近有几座有名的山,方山、首阳山、隋姑山等,为何姑姥姥选择首阳山作为自己的永远的“家”呢?我苦思冥想,终于有了令自己满意的解释。首阳山,相传是伯夷、叔齐的“家”。伯夷叔齐的父亲孤竹君遗命立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继位,先后都逃往周国。周武王伐纣,二人扣马谏阻。武王灭商后,他们义不食周粟,采薇而食,不久饿死在首阳山。原来,姑姥姥早就谋划好了,死了也要像伯夷叔齐一样,天长地久,永葆对姑老爷的忠和义!在我的印象中姑姥姥优雅而又朴素,诚恳而又谦虚,细高挑,皮肤白净细腻,面若桃花,眼睛似喜非喜,可谓“冰雪不足喻其洁,花月不足喻其色”。妈妈说姑老爷牺牲后才貌双全的好男不知有多少在姥爷家门前转来转去,最后都悻悻离去。“芳草”已经化作了姑姥姥心中的白马王子,日夜陪伴着她。

此时那些沉睡了的童年的“芳草”记忆呼啦啦醒来了,“绿杨新雨过,芳草待君来”,那是雨后的清晨,姑姥姥站在院子里沐浴着清新的空气,仰着春花之面,期盼与姑姥爷见面;“惆怅一年春又去,碧云芳草两依依”,这是一年的春末,姑姥姥去春游,望着大地的翠绿,想起了与姑老爷牵手依偎的情景;“愿春不老,岁岁寻芳草”,这是姑姥望着“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初春景象,憧憬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芳草连空阔,残照满。佳人无消息,断云远”,这是姑姥姥对去前线参战的姑姥爷的牵挂;“芳草复方草,断肠还断肠”,这是姑姥爷牺牲后姑姥姥的悲戚之情;“碧山终日思无尽,芳草何年恨即休?”这是姑姥姥的绵绵思念和对日本鬼子的痛恨;“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绿怨红愁春不管,天涯芳草人肠断”“事如芳草绵绵远,恨比浮云冉冉生”“庭前芳草空惆怅,帘外飞花自往还”……

无数睡醒的“芳草”化作了婆娑的泪雨,打湿了眼前的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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