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一种相遇叫油茶香
有时,我们彼此的相遇,是因为某一种熟悉的味道。油茶香味,是我生命中最令人眷念的基因的味道。因为油茶香,我与母亲、父亲、家人以及我的家乡相遇在千万条可能的岔道上。因为油茶香,我与柳州、来宾的水土、人情相遇在转身回眸、路上拾遗的情境里。
油茶香,是桂柳地区很多人从娘胎里就带来的一种记忆。自小在家乡时,油茶香,就是伴随着无论贫穷、富裕的日子,无论困惑、开朗的心情。油茶香,也固执着我生命的色泽和品味。
我是广西恭城人,从籍贯上来判定。而我更愿意判定自己是油茶香里熏大的人。我的家乡在恭城县北部的一个小山村。山多是家乡的特点之一,所以也成就了家乡盛产茶叶的自然,虽然家乡的茶叶无名在外,但是我还是最中意家乡山水雨露滋润的茶叶香。喝过有名气的云南普洱茶、梧州的六堡茶,但总是觉得缺少了一种烟火味。只有家乡油茶,历经家人双手亲和、火炉炙烤、柴火烟熏的炽热练习出来的香味,能牵绊着我远行的脚步。
二、油茶香的练习
家乡的油茶香是“打”出来的。所以才有了“打油茶”的亲昵。要成就真正的“打油茶”,必须讲究四要。一要选茶叶、二要选配料、三要讲火候、四要有礼数,才尽到了打油茶的信誉。
一选茶叶,是讲究采茶的季节 。最好的季节是在春夏两季。而在这两季里,最好的上等茶叶是在清明和谷雨两个节气所采的茶叶。这时,茶叶吸收了自土壤苏醒的内在活力,又吸收了天时雨露的滋润,所以,民间都懂得清明、谷雨茶最有天地精华与人体生物需要相依相师的自然物理,清明、谷雨茶是可以入药的。人在有感冒、肚子不舒服的时候,把小铁锅烧热,放入少许的大米,炒制金黄,再放入少许的清明或者谷雨茶翻炒片刻,加入适量的冷水,煮制5—10分钟即可,趁热喝了,可以缓减上述症状。即使作为平常打油茶的主原料,也是极佳的上品。因为家乡每日三餐都离不开油茶相伴,吃饭就是吃油茶,所以家乡人都自然地把吃饭叫做“吃油茶”,一年四季都如此。要满足一年四季的需要,光是清明、谷雨时节采摘的茶叶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每家都会把这时节采摘制作好的茶叶珍藏着,每次有客人到家,主家都会拿出珍藏一年的清明、谷雨茶出来待客。因此,母亲每年,总会在这两个节气间采集尽量多的好茶,亲自制作好了,母亲总会给我留一点,等我回家给我带到柳州的家。
选择茶叶,还讲究采摘的技巧,说是技巧,其实是要用心。采摘油茶的茶叶,要嫩不能太老但又要有一定的茶色。怎么判断刚刚合适呢?母亲说,一看二摸。一看,就是观察茶叶的色泽和厚度,叶子泛着一层刚渗出的带有浅浅黄色的油光,叶子的厚度刚刚能让自己伸展成椭圆形;二摸,当然是凭手的温度。采茶不能光采叶子,要采到叶子底部的茎条,采茶人要用左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三只手指的最前端去感应新长出来嫩叶的茎条的柔软程度。小时候,我与母亲在山坡上采茶,有经验的母亲总是一掐一个准,好像母亲手下的那些茶叶都是那么听她的话。而我,则要慢慢地用我娇嫩的手指头摸好半天,把连着茎条的叶子都要化掉了,还是不能准确体会出那茎条到底要掐到哪一截才是刚刚好的。有时,我就会趁母亲不注意,想胡乱地掐一截,可是,那些茎条好像故意跟我作对,任凭我卯足了劲,都不肯让我摘下来,在这场较劲的比赛中,输者总是我。这时,母亲就会笑我,笑我不懂得茶的脾气。母亲说,茶叶,就好像是一个人,你待她好,她就会待你好。当时我不懂,为什么茶能够像一个人呢?我心里一直不服气。后来,我读完小学之后,常年在外地上学,很少有机会一起和母亲采茶,也就渐渐忘记了那种我与茶叶较劲时的问怒了。
选择茶叶,还有茶叶加工的火候。把新鲜的茶叶采摘回来,稍用清水洗净,有时根本可以略去洗这一程序,因为家乡的茶叶就是在房前、屋后的坡地上自然雨露滋润而成。所以,这时,母亲就会架上一口铁锅在灶膛上,铁锅里当然要有没过它身子大半的水。烧开水,母亲把新鲜茶叶用一只手抓起一把,“哧溜”一声顺着铁锅边沿而下,另一只手马上操起一个铁铲子,把茶叶在沸水中翻滚一身即刻捞出,放入一只竹簸箕,用一只手或者双手先把刚从热锅里捞出的茶叶全部揽入手掌心,一握,往后一卷,再往前一推,就这样,在母亲一握一推的几次回复中完成了茶叶的华丽转身。茶叶已经从娇嫩的浅浅的黄中带绿转变为带有褐色的绿了,等到采回的新鲜茶叶全部都完成此道工序,母亲就会把这些华丽转身的茶叶摊开到一个个的簸箕上,放在灶膛上接受灶膛每天烧火的体温,或者直接把簸箕挂在火塘上烘烤。经过几日高温的练习,茶叶就完全变为红褐色了。这时的茶叶就是制作油茶最佳的茶主料了。有时,我见茶叶刚从热锅里滚烫着出来,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把小手伸到母亲握推的簸箕里,还没等我推开,我就感觉到茶叶滚烫的身子的威慑力,我赶忙摊开我的手,用力要甩掉手上的茶叶。我忍住疼痛,扭曲着我的小脸。“啊哦,知道茶叶香,油茶甜,是怎么来的哦”,母亲笑着拍下我手上的茶叶,轻描淡写地看着她手中正在推滚的茶叶,丝毫不注意我的感受。我心里总是和母亲赌气,也怪茶叶偏偏和我过不去。所以,小时候我常常埋怨母亲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从来不像其他母亲那样对自己的孩子体贴入微。她的一双手好像感知不到茶叶的滚烫,任凭那刚从滚水中出锅的茶叶紧紧地偎贴在自己的手心里。只是后来,看到有“云淡风轻”这个词,喜欢了好久,也渐渐喜欢母亲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随着自己离家的日子越来越多,我的手指头、手掌心越来越怀念茶叶在锅里滚烫的温度了。
油茶采回家,亲自制作好了,那就是配料的过程了。配料,一是把制作好的红褐色的带着家乡特有柴火与灶膛的味道的茶叶,先用滚烫的热水泡制,把已经缱绻深深的茶叶身子在热水中放开了,滤过水,配以自家产的老姜、收获了挂在墙上的大蒜,把老姜和大蒜拍碎放在茶叶里。
接下来,就是油茶制作的火候了。用来打油茶的铁锅一定要先烧热,手掌心在锅沿边扫过能感觉一股热力,这时才可以放少许的油、豆豉,等油与豆豉混合一起发出“滋滋”的香味并冒出一点青烟,放入准备好的茶叶、老姜和蒜米,用一柄七字形的木锤成九十度用力,把铁锅里的茶叶等原料一并捶打——翻身——捶打,伴随着“通通通”的欢快直至茶叶和其他原料混合味道相容,就可以加入事先准备好的开水。母亲曾经告诫我,打油茶所用的水温度不能太低,最好是刚开锅的水。她说,要我记住古人那句 “冷水打茶,屁股等麻”的话,特别是有客人来的时候,千万不能因为水温太低导致怠慢了客人。如果打油茶所用的水的温度太低,一是导致油茶的味道走了样,二是导致要等待油茶在茶锅里翻滚的时间延长。所以,这道打茶的程序最能考验一个家庭主妇的待客功夫。而那些刚嫁入夫门的小媳妇,最慌张有这一天,可是终究是不能逃避的一个成长的过程。小时候,看过刚嫁入田家的婶婶、嫂嫂们在客来的当时,硬着头皮打油茶的慌张状,就像硬生生被人拉出来溜街的小马驹,有点羞涩,动作毛糙,在众家长、长辈、客人面前要卖弄一下自己的手艺。特别是在天气乍暖还寒的夜里,屋外涟涟的雨声,火塘里升腾着红红的柴火的脸,杂之以柴火在燃烧过程中因为还有一些水汽突然遇到火炉的高温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那种雨声中打油茶的味道曾多少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一屋子的人,围坐在火炉边,说着一些家常话,有人时不时把眼睛的余光移向那掌握打油茶的小媳妇的手臂上,那手臂虽然被几层布包裹着,但是,那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味道是可以令人着迷的。后来读到宋代诗人杜耒的《寒夜》诗,“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想起小时候围着火炉,火炉里红红的柴火心映在娇羞小媳妇的脸上,加之小媳妇那皓腕的捶打茶叶的过程中产生的迷香,足以让整个屋子都沉醉在暖暖的茶晕中,这样的意境是足以羡煞文人骚客的。就连屋外涟涟的雨声也要嫉妒着屋内小媳妇被自己的慌张、心跳和家人信任的眼神、客人期待的喜悦包围着的茶香世界。小媳妇凭着皓腕的柔软,将火炉上的铁锅、铁锅里的茶叶、老姜、蒜米慢慢揉进自己的眼里心里,抓紧时机,拎起火边的水壶,随着“吃啦”一声,水入锅里,冒着一阵白烟,一锅黄澄澄的油茶就在一屋子的眼里被变换出来了。火炉边早已摆好了只有二十公分高的桌子,桌子上按人数整齐的一只只小碗摆在最接近油茶锅的位置,小碗里放入了葱花、香菜之类的佐料,小媳妇看着油茶在锅里滚过两轮,即刻用一只手端起了茶锅,另一只手以一条棕叶削成的扇状挡板,放在油茶锅的出口处,既可出油茶,又可把茶叶等原料挡住在茶锅里。小媳妇就这样从一只只碗边掠过,这个程序叫做“筛油茶”,很快地每一只小碗均匀地得到了油茶。这个“筛油茶”也是有讲究的,第一轮筛油茶的碗还没有开始吃,可以从远而近,也可从近而远进行。
筛油茶在碗,还要完成打油茶的奉茶礼信。打油茶时,除了操持油茶的人坐在桌子一脚之外,其他人无论是主人还是客人,围坐火炉边但不能围坐在桌子边。如果有人围坐在桌子边,那叫做等吃相,不懂得礼信。如果有哪个小孩子真的饿了想到桌边端碗吃饭,但油茶第一锅还没出来也是不行,家长就会呵斥小孩说“没礼信”。第一锅油茶筛到小碗里,小媳妇还要在每只小碗里加入事先准备好的油锅炒出来的炒米、花生、黄豆等香干料,客人不能主动起身端碗,要等主人家的小媳妇端起碗来,按照先客后主,先长后幼的次序一一双手奉上热气腾腾的一碗油茶。客人无论长幼,小媳妇都要双手托碗,脸上带着笑意,在客人接过油茶碗之前,说声“久等了,吃茶哩”,然后恭恭敬敬奉上一碗自己亲自打好的油茶。客人也要有礼信地说一句:“难为你哩”,然后双手接过油茶碗,等待其他人都一一端上碗。奉送完毕客人后,再按照长幼有序轮流奉送给自己的家人。等所有的人都端上一碗油茶,主人家年长的往往要招呼着大家说:“吃哩,吃哩”。第一碗的茶香早已撩拨着每一个人的肠胃和喉咙,每一个人的肠胃禁不住要哭了,喉咙里要伸出手来了,特别是小孩子的喉咙里的一双手早已经被家长看出来,所以有时会等不及长辈发话小孩子就开局,这时就会招来一声:“喉咙里都生出一双手了”,然后是长幼都无忌的笑声散漫在一屋子。然而,小媳妇在主客都在品尝自己的产品之时,她是不能放松的,她甚至来不及喝一口,就要重复着第一锅油茶的工序,而且更重要的是,等到客人和家长、长辈们吃完第一碗后,一只只的小碗放回桌面时,小媳妇还要有眼观六路的本领,要记住哪一只小碗是从谁手里放下来的,特别是客人和家里长辈们喝过油茶的碗,绝对不能出错。就这样,小媳妇要忙完三锅的油茶,所谓油茶要喝“三碗”,喝完三碗,大家就开始随意了。客人边吃油茶边赞美着小媳妇的油茶做得香,小媳妇的婆婆也就满脸灿若桃花。主客的亲情,就这样围着火炉慢慢升温,一屋子都品着姜葱蒜干果香的油茶,混着烟熏缭绕的迷蒙和柴火“哔哔啵啵”的热闹声。在渐深渐浓的夜色中,油茶香,弥漫着,弥漫着,一直到次晨天色微明,主人家的火炉边又开始了一天油茶烟雾缭绕的日子。
三、围炉画像的温暖
每当我想念家乡,想念母亲的时候,我就会从橱柜里拿出一包从家里带来的油茶,还没打开茶叶包装袋子,一股沁人心脾的灶膛的烟火味就会钻进我的鼻孔里,在我的每一根毛细血管网扎来扎去。每当感觉疲惫的时候,就会架起一口锅,那是父亲专门给我从家乡镇上购买的油茶专用锅,按照家乡打油茶的程序准备好后,打开煤气炉,“通通通”的声音,打走了我满身的疲惫,也打来了我满身的油茶香。每当打油茶的时候,我总是不舍得打开抽油烟机,生怕那油茶香被抽油烟机破坏了,我要让油茶香留在屋子,留满一整天一整夜。
油茶香,是我慰藉思乡的围炉画像。其实,由这种围炉画像而来的,是与柳州、来宾水土的相遇。相遇一座城,其实是相遇一个人、一群人。在柳州,相遇着我人生的伴侣,一个他,也相遇着一个壮族人家。虽然没有了小媳妇打油茶的慌张,但是却有着壮家人给予我的宽容,让我这一个小媳妇在这个壮家人的屋子里自由融入,壮家,也就成了我的家了。而除了这一个人,当然还有一群人。在谋面与未谋面的相遇中,弥漫着我的油茶香的味道。
在油茶香的世界里,有一些片段是我珍藏的一种温度。因为就是这种温度,总是让我想起在制作打油茶的四要过程中许多暖手的细节。比如,与向延斌、蓝海洋、罗勋、龙志、东禾、黄少崇等柳州人、来宾人的交往。我与向延斌老师相遇在林木森森的老柳州师专,刚开始,我们没有过多地交集,而有了打油茶的共同记忆,把我们拉得越来越近,我读出他身上那种如家乡油茶香中蕴含的高温炙烤的艰辛,但在他身上,却表现得风轻云淡的洒脱。而蓝海洋老师,因了向老师的引荐认识了他。那次,向老师说去吃油茶,就在我们的小区对面,有一家灌阳油茶店,虽然不是自己那个小家乡开的,但是灌阳作为我家乡的邻居也算是家乡人开的了,离家在外,能够有此机缘,也算是有福之人。我与向老师、蓝海洋老师一起,就在油茶香中围桌而坐,也算有了吃油茶的一种仪式了吧。在蓝海洋身上,有一股油茶香的清气散漫开来,后来在他的小说与散文的世界里琢磨出这种油茶香气的由来,随着与蓝老师交往的增多,他内心所透露出来的安静与恬淡恰似油茶香的品味。而罗勋、龙志、黄少崇三位我敬重的作家,虽然没有真正的油茶仪式,但是因为有了前期油茶香的记忆,因了向老师、蓝海洋老师与我的油茶缘分,我才有了与他们的交集。罗勋,我更愿意称他为大朵。他的生命中绽放出来的蓝天,是一朵朵随心随往的云儿砌成的。在他随性而行的路程上,也许经历了太多那如有茶香味中饱含的烟熏缭绕,才会有今日大朵那醇厚的油茶般世界。而,龙志老师,我与他只谋面一次,但仅此一次的谋面,他的谦和,说话时总喜欢用桂柳话来应答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也许就是龙志对桂中这片土地的深沉,才使他的为官与为人、为文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就像家乡的油茶香的火炉味道一样。黄少崇,与他相遇是源于他的文字。在他的文字世界里,首先发现了他的那种少年情怀。对事物的真心尺度,对家乡的唇齿之痛,全部流露在白纸黑字间。而初次见他,简单的话语,朴实的穿着,那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眉宇,让我想起家乡灶膛柴火在炙烤茶叶时闪烁的红心。还有一个人,就是东禾,我随我的好同学称呼他为表哥。与东禾表哥的相遇,真的是缘由家乡的油茶香。在1990年代的时候,我就有幸和他的一个表妹我的同学,借机在东禾的家里享受了地道的打油茶。当时,我刚毕业没多久,作为初来乍到柳州的人,最想念家乡油茶的滋味但却苦于没有原材料没有工具。刚好,在东禾表哥家打出的油茶香既暂时解决了我的思乡病,也让我在另一个地方发现了东禾表哥骨子里那份对油茶香的执着与牵挂。后来在他的诗集里,一首首诗歌,一行行文字,到处溢满着一种品过打油茶之后那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执念。
四、油茶香里的余味
小时候,母亲常常对我说,要打好油茶,将来做了小媳妇,婆婆才会喜欢。我说,我不做小媳妇。“那你做什么?”,“我只做女儿呀!”。“傻孩子,哪有一直做女儿的”。“我就只做女儿,不做小媳妇”,“那我就把你赶出去!”。说得跟真人似的。我一直为母亲的话纠结了好久,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做要打油茶的小媳妇了。我的婆婆是壮家人,不打油茶。可是,这倒令我很怀念有小媳妇打油茶的日子来了。偶尔,婆婆、小姑她们来我现在自己的家,我忍不住都要打油茶,可是,她们都不吃油茶。但是,我的油茶香俘虏了一个壮家儿子,所以,当婆婆、小姑有点惊讶地看着一个壮家儿子竟然口味和她们不一样了,这时,我就有些得意,我打的油茶香与不香、甜与不甜都有了品评的对象。每当这时,我就想起围炉打油茶的味道,油茶香是围出来的吧。与婆婆、小姑一家围坐在一起,看她们满意着一个壮家儿子对油茶香的中意时,那种家人的亲切,油茶的香味自然也就聚拢成为一种温暖了,这种温暖是油茶香的余味袅袅,是那种三月不知肉味的沉醉。
如今,老家家家户户都用起了天燃气和沼气,很少再有传统的烧柴火炉,也没有了灶膛。母亲和父亲还是喜欢用柴火做饭,所以,家里还是专门辟有一隅来做灶膛与火炉。每次我从外地回家,也总是喜欢在母亲常做饭的火炉边坐一坐,摸一摸灶膛的温度,烧一烧柴火,听柴火“哔哔啵啵”的心跳,闻一闻烟火缭绕在梁的味道。我总会叫母亲把留给我的茶叶放在柴火烧过后余留下的红红火心上再烤一烤。母亲总说,已经干爽了的,我回她,让茶叶再多沾一点人间烟火的味道呀。母亲总是像一个听话的孩子,急急忙忙从袋子里把干爽的茶叶掏出来,轻轻地摊开在竹簸箕里,放在刚烧过柴火的灶膛上。等到我开车将母亲亲手制作的茶叶带回柳州的家,也就一并将家乡烟火的平常幸福也带在了身边。在外工作多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每次回家,想起嫂嫂、婶婶做小媳妇的时候打油茶的羞涩,再看看现在她们早已经成为田家的掌门人了。现在她们的身份和脸上的那份自信,应该是在打油茶的烟熏缭绕中成就的吧。田家的小媳妇,在油茶香的捶打中加进了一份特有的迷香,熏醉出“春风十里不如你”的想象,凭这份想象,小媳妇从此就赢得了夫家的肯定,获得了客人的尊敬。
油茶香,带着家人的温度,带着灶膛的烟熏,是一种历经火炉炙烤之后的云淡风轻。油茶香的温度,小时候,是母亲采茶双手的温度与茶叶的相处,是母亲双手与茶叶推与握的重叠;是茶叶在灶膛上接受考验的淡定、对柴火烟雾的吸收;是小媳妇在客人与家长面前的慌张、皓腕凝茶的礼信。听着打油茶时“通通通”的声音,在滚水下锅时发出的“哧溜”声里,传来把茶化桑麻的生活情趣,打出故乡青山绿水间生长的茶色。滚烫的油茶锅里冒出的白烟,生发出迷蒙的梦境,那里有鸡鸣狗吠的小巷,屋檐细雨斜斜的夜里,亲朋好友,长辈小儿,俊俏郎儿巧媳妇,围坐在火炉边密密数着茶叶在锅里的馨香。
长大了,离家时,油茶香,是我对打油茶的一遍一遍地复习,是橱柜里屋子里满满的油茶与我相携的影子。在柳州、来宾的水土间转身回望家乡时,是与一个人、一个壮家相融相生的亲切,是与一群人共品油茶香的人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