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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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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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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我◎饮食担

小时候,我最喜欢过节、看戏、赶庙会,……也许生活大艰难了,如果没有一些节日的滋润,还有什么可以盼望的呢?也许生活太枯燥乏味,如果没有一点戏作调味品,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呢?也许生活太霸道,如果没有一些神鬼来寄托,还有什么可赖以生存的呢?

那时过节,无非将一稀粥换成白米白面。可一年之内节气甚多,又考虑到一顿节日饭能度三天的命,一般都要在白米饭里冲些豆类,或其他食物,自然白面里家要参些芋叶或豆渣之类了。

看戏。乡下的戏分露天戏和棚戏两种。露天戏不需任何东西,也不择地势,只要能有一块空地就可以了。棚戏可不同,一般有柱、粱、台板。这种棚戏有时相当考究。柱梁上有各种色彩图案,还有戏联。当然,这耍比露天戏略显得高贵。

赶庙会,也不过是敲锣打鼓,集众人钱财操办一些整猪整羊等之内贡品,有钱人压阵,众星捧月一般在道主的念念有词中涌去。

其实过节、看戏、赶庙会,我只是揍揍热闹而已,像节日饭看起来比平日强了许多,但吃起来总感觉到一种争命才打着这样荣光牙祭的,心底常常泛起一股酸味。这和看戏、赶庙会有着异曲同工。比如看戏总叫人伤悲,也许那时都是些悲剧的戏,总打不起一点半星的精神来。赶庙会,又得规规矩矩。因而至使我后来对过节、看戏、赶庙会会产生一种恐惧。但为了讨取几个小钱又总得硬着头皮劫生生地在远处的地方窥望。

然而,为了讨取那几个小钱,又必须选中目标。像爸爸妈妈也就不至于了,平时一个小钱恨不得掰成八瓣使,闹得不好就是一顿暴雨似的训斥,甚至一个闪电般的重重耳光。爷爷就不同了。因为我是这个家族中唯一的传人。在爷爷手掌上就是一棵耀眼而璀灿的明珠,不但会给,且从不打骂训斥,无论过节看戏赶庙会,我总是选中爷爷。

爷爷是家族中的掌权者。爷爷说啥,爸爸妈妈都是不敢顶撞和违抗的。家里地从来不过问种或不种,种什么不一是不种什么,这个权早已下放给爸爸妈妈了。在家里,爷爷总是吃罢饭抹抹嘴抬脚就走。吃下一顿饭时又赶到了,仿佛定好时间似的那么准。谁也不会说啥,只有爸爸妈妈偶尔敢问上几句,今天看戏或赶庙会之类。爷爷总是子抚摸我的小脑袋,我像个很乖的大孩子似的,歪着头回答是还是不是。我自然要在爷爷怀里撒一时娇,待爸爸妈妈吼时才怏怏不乐地罢休。

吃饭了,我把最好的菜往爷爷的碗里挟,一会就堆积成小山了。我还不罢手。这时爷爷总是督促我扶一些给爸爸妈妈。我撅了会嘴,似情非愿地把一小挟菜缓慢地送往爸爸妈妈的碗边,……猛一抽筷,撒去了一半。爸爸妈妈冲我板起了脸。可爷爷呢,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

因此我得到了爷爷的溺爱。过节、看戏、赶庙会总是抽出几个小钱给我,我满足地在爷爷长满胳腮胡子的脸上亲一下,尽管胡茬把我扎得很痛。年复一年。不知怎得,爷爷变得吝啬了。节日也不给钱了,看戏赶庙会就无需再提了。辛辛苦苦的我不甘心的。在节日时,大哭大闹,在看戏快结尾时大哭一场,在赶庙会向神像虔诚下跪时更是泪如暴雨。为了不让节日扫兴,为了看戏看到有个好的结尾,为了不让神降灾降罪,爷爷无可奈何地不得不从口袋里挤出一个小钱。我把小钱揣进小衣袋里,一蹦一跳地走着,就这样离开了爷爷,一个人到饭食担滩上去。

那时,我也不知道是因为这里的地势比四周高招来的戏班比其他村演得次数多,还是因这里出了一位有钱有势的人家,在这里修了一座华丽的神庙缘故,才招惹那么多饮食担们。每遇过节、看戏、赶庙会,这里便集中了不少饮食担。这种饮食担包括煎、烧、炸、煮、焖等。另有一些卖水果、糕点之类,过节时沿街面两旁摆开,演戏时,围戏棚圈外丈许地列摆,赶庙会时,在庙会大门前放滩。据说,一是方便食客,二是多可招揽生意。

我时常出现在饮食摊面前。没有钱的时候走走看看,一可饱饱眼福,二可让口馋水流出来。有钱的时候就不同了,把几个小钱分开,拿一个捏在手里,剩下的钱留着明天,后天。可是品尝饮食却己成为我的嗜好了。

究竟是‘好吃’,还是‘好吃’。在爷爷的嘴里,我就是个‘好吃鬼’、‘饿劳疵’、‘馋八代’,当然就耍用贬义词的‘好吃佬’。不管因为好吃,还是饮食担们的饮食好吃,可爷爷也总爱去饮食担滩上蹓一眼,在我跟踪下又谎乱地蔽开了。那些虾片,炸鱼炸鸡,猪肉渍,蛋卷……能不诱人吗?

面对热气腾腾的蒸笼,油渍渍渍的卤锅,我捏紧小小的衣袋,迟疑地站着又不敢走上前去,眼巴巴的瞅着,且舌头不断地在两唇间上下添动着……

爷爷来了。爷爷的到来或是戏散场了,或是祭神结束了,或是过节快吃节日饭了。在爷爷的手拽之下,方可靠近饮食担滩。一边走,一边寻找最喜爱的饮食。我最喜欢吃香、甜、脆的油炸食材。有些油炸食品做起来并不费事,比如油炸花生面果,先将花生沾上鸡蛋液,粘上面放油锅果炸,黄时捞出,再将沙塘水一果,即可食用了。方便适口。可爷爷最爱吃香豆腐干加蜜枣做得油干饺。只见师傅将面皮轻轻地朝手上一放,盛一沟匙香干馅往皮中一放,再来一个蜜枣,大姆指朝上一挑,半边饺皮盖上,双手一合,就是一个饺子,形状如半个月亮芽。然后朝平底锅上一摆,浇一些油,合上盖,待气顶了四周就可铲出食用了。这种素食,顾客多半是些穿粗布的人。那么还有荤食,用肉类做成的食物。这种荤食,像我,爷爷只能光顾但从未吃过。有几次,我伸手去摸时,爷爷一把将其拽过去走向另一个饮食担滩。

我只要跟爷爷从饮食担滩一回来,爸爸妈妈就拧起耳朵教训一番,尽管火辣辣的痛,可心底里依然甜丝丝的,毕竟品尝到了家里没有吃过的东西。

我和爷爷在侥幸中生活着。然而我也感到自己渐渐地大了。从一个玩童变成了一个青年,但对吃越来越上隐。有几次下决心改掉,可是心里老是勾勾的,也许人不该跟吃作对吧。

有一年,村里来了个京戏班子,戏快散场时,我的吃瘾陡然泛滥了,偷偷地跑出去。戏界外一个饮食担滩也没有,纳闷的我愣愣地站着,好久才清醒过来,不免好笑自已。刚一回头,爷爷却站我身后。爷爷一把拉住我的手就朝小巷里走,我不明白,可嘴里一劲地问爷爷干啥,拐过几个胡同,在偏僻的旮旯里停了下来。这时我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往前一瞅,嘿!饮食担们竟然还藏在这里。

从那时起,大约没过几年,种庙给推倒了。全村人无不惊讶,爷爷诡在地上叩拜,结果被戴上牛鬼蛇神的黑把子,满街子斗,人们只敢怒不敢言,爷爷一病不起。那天我到病塌前,爷爷费好大的劲抬起头,慢慢地去转向我,然后用颤抖手伸向那个我早已熟悉的口袋,捏出伍分钱吃力地递给我。从爷爷的目光中我读懂了爷爷的心事。接过钱,疯狂地跑着,在整个村子里去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一个饮食担,又一圈,就连那个最隐蔽的地方也找过了,还是没有。失落的我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家走着……刚到院门口只见爷爷匍匐在地上,正朝下有院外爬来,那只焦黄而枯瘦的手在往前,往前举着,头努力地往上,往上抬着。我以为是要去扶着那棵树桩。当我收住目光才发现爷爷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我把钱吊在眼前,爷爷望了好一会,然后又朝我身上拽了半天,最后他的目光僵直地落在我空空的两只手上,随后喑淡了……

爷爷死了,从堂屋到院门十五米。地上隐隐地留下一道印迹。我发疯地向苍天呼喊,嗓子哑了,却得不到一点点回音啊!可是,生活的鼓点依然在我心坎里咚咚咚地敲响,震憾着我,也震憾着一个时代!

日月可以轮回,但历史的车轮总是向前的,留下的轮辙也只好让历史去评说吧。

然而咋天的我今天也当了爷爷了。由于年迈,一天到晚吃守在家,从不出门。近年身体差。为了老人有个快乐的晚年,子孙们总是在我面前许下各种各样的承诺。一天孙女手里拿着黄亮亮的油渍饺子,还是香干蜜枣馅的。我愕然了,木木地盯着,孙女吓懵了,哭喊起来。这里我才从错乱的记忆中醒来,忙问孙女,她告诉我这是自己家做的。我摇摇头。吃饭时,当我真真切切看到桌子上放着饺子,再吃到香干蜜枣馅时,嘴唇蠕动了好久,终于眼睛里滚落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几代人的憧憬,几代人所希望的生活总算实现了,那曾经由饮食担们挑卖的饮食都在今天真正的走上生活的餐桌上,怎么能不高兴呢!

人真得有魂的话,我想,爷爷看到今天的生活定会含笑九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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