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系里指派我写一篇关于贾锡信老师的文章。贾锡信,原天津师范大学教授,退休后在天津市老年人大学文史系任教长达十余年,是老年人大学的明星教师,他的事迹曾多次见诸报端。系里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让我这个无名小卒去采访大教授、撰写“大明星”的文章,这让我既感到荣幸又有些诚惶诚恐。提前与贾老师通了电话,约好了采访时间。上个周日,我怀着忐忑和紧张的心情坐上了开往贾老师家的公交车。
初“识”贾老师是在我们诗词班教材的封面上。《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贾锡信选编》这几个字让我知道了贾老师的名字。随后,在天津市老年人大学的远程教育网上,我做了贾老师不知名的学生,跟着老人家学习了很多宋词。老师在诗词上的博学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深入浅出、旁征博引的课堂讲解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接到系里的这个写作任务后,我也做了一些功课,找了几篇有关贾老师的文章一一拜读。从他人的描述中,我对贾老师有了一些基本的认知。但毕竟未曾谋面,老师的形象在我心中还谈不上立体、清晰。
如约来到老师家,耄耋之年的贾老师亲自出门迎接了我这个小字辈。招呼我在沙发上坐定,老人家又张罗着给我沏茶。我连忙站起身想接过老师手中的水壶,贾老师笑着示意我只管坐着。好吧,那就客随主便。趁此功夫,我打量起贾老师来:满头的银发、瘦高的身型。白色衬衣扎在深色长裤里,显得人很干净、利落。老人家精神很好,脸上一直挂着慈祥的微笑。贾老师指着茶几上的苹果告诉我,这是知道我要来特意为我买的,并拿来了水果刀让我削皮。贾老师的平易和热情让我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一老一小便开始唠起了家常。
话题是从书桌上的那本大红烈士证书开始的。
那本证书的主人是贾老师的父亲。说起自己的父亲,贾老师的声音里充满了崇敬与自豪。老师的父亲叫贾卓如,当年高中毕业后直升到齐鲁大学继续深造。后来在他的中学老师胡春航的教育引导下参加了革命,成为一名抗日英雄。不幸的是,在1942年的一次敌人围剿中为国捐躯,牺牲时年仅二十八岁。
贾老师出身于书香门第,家里藏书很多。这让老师少年时便有条件博览群书,为日后从事一生的教育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这两句诗是贾家祖辈传下来的家训,意在教育他的后人要好好读书,好好做人。贾老师秉承祖训,不愿为官,只想踏踏实实做点实事。他把自己毕生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和传承上。贾老师还给我讲述了他在天津师专(1999年并入天津师范大学)工作时的一些趣事。比如,身为系主任的他如何把当年的政治学习不动声色地变成了业务交流、培训;比如如何把开会时间变成读书时间;比如他在师专开设的课程和他的讲课风格如何受到学校师生的喜爱和追捧;比如在特殊历史时期如何机智地劝阻了学生的冲动和过激行为等等等等。贾老师的睿智着实令人钦佩,而他的诙谐幽默则让我捧腹。从老师讲述的这些事件中,我看到了两个极有分量的字:务实。
关于老师在事业上取得的成绩,以及对老年教育和在传统文化的传承上所做的无私奉献,老人不愿多谈。我搜罗着记忆里有关老师的一切向老师求证着:
热心公益。平日生活十分简朴的老师却特别热心于公益事业,尤其是对贫困地区的学生更是毫不吝啬,常常倾囊相助。据不完全统计,老人至今已经累计捐款捐物给贫困学生达二十余万元;
视传承传统文化为己任。为了这个,老人将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十万元存款捐出来,作为京沽红叶文学社创办《红叶》杂志的基金;
敬业爱老。贾老师退休后,北京的一个文化单位聘请他去北京工作。彼时,贾老师的爱人正在北京儿子家帮忙带孙子,可以说,对老师和家人而言,这是个一举多得的好工作。然而,为了天津市老年人大学的那些银发学子,为了他们渴望学习的迫切心情,贾老师放弃了轻松、体面、高薪的工作,放弃了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的生活,毅然回到天津,来到老年大学重执教鞭;
淡泊名利,无私奉献。贾老师利用业余时间义务为老年大学的《红楼梦》爱好者讲授《红楼梦》,开设第二课堂长达两年。对学员为表谢意送上的讲课费用,贾老师如数退回。对社会团体或国家机关邀请老师所做的讲座同样分文不取。
潜心学术。编著多本适合老年学子使用的古典文学教材,包括《红楼梦赏析》《˂周易˃与占卜》《诗词的写作》《宋词赏析》《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共三册)《闲话周易》等等。出版发行了个人古典诗集《芦花集》;
胸怀大爱。作为烈士家属,贾老师理应享受国家给予烈属的优厚待遇。然而,老人却找到有关领导,主动要求把每年慰问烈属的物品送给更需要它们的下岗工人。
……
听我谈到这些,贾老师笑了笑,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文化如果跟经济挂上钩就会变性。文化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商业化、庸俗化,否则就会毁了文化。做学问必须要心静。说到这,贾老师话锋一转,用他一贯的轻松幽默给我讲了一个极富哲理的故事:
相传这个故事的作者是清代大文豪纪晓岚。说古时候有两个文人相伴去游山玩水。一日,在一个集市的字画摊上看到一幅黄庭坚的字,字的内容则是杨万里的一首诗。二文人如获至宝,意欲重金购买。正在这时,一乞丐从旁边走过,冲着两位哂然一笑。文人大惑,遂问乞丐因何发笑。乞丐曰:黄庭坚死后二十二年杨万里才出世,您二位可还愿意购买此字吗?此言一出,二人如梦方醒,恍然大悟。不禁感叹一个乞丐竟也能这么博学。其中一人向乞丐道:先生学问如此之高,为何却混成了乞儿?乞丐听罢仰天长啸:如若不是读书甚多焉能当上乞丐乎?
……
精彩的故事,精彩的讲述。大笑之余,我也领略到了老师的境界。 “耐得住孤独,守得住清贫”,贾老师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两个多小时的交谈,让老师的形象在我心中从模糊到清晰、从平面到立体地渐渐丰满起来。在老人家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真正学者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