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瓦上学

 作者陈世兰

达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阿妈听见有动静，就起身查看，她怕有野兽钻进牛圈羊圈祸害牲畜。听见阿妈起来，达瓦就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阿妈看看也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又去睡觉了。

达瓦矮墩墩的个子，胖乎乎的脸，一双小眼睛总是眯着。达瓦今年八九岁了，早就过了上学的年龄，可他阿妈就是不肯放他出去上学。一来，家里需要他帮着阿爸去放羊；二来，阿妈舍不得他。他家住在一个荒僻偏远的小山村，村子里没有学校，要到离家很远的县里去上学。如果去上学，只能住校，一两个月也回不来一趟。

等到阿妈又去睡觉了，达瓦小脑袋瓜子里静不下来，还是睡不着。和他边边大的小伙伴儿扎西，今年已经上完二年级了。之前，他俩一起放羊，一起采蘑菇，一起捉小鸟……形影不离。

尤其是今天，放暑假的扎西眉飞色舞地给他讲述学校里的故事。学校有图画课，老师教他们画花鸟虫鱼；学校有唱歌课，老师教他们唱歌跳舞；学校有语文课，老师教他们朗读课文，还给他们讲寓言故事……达瓦爱唱歌，可他会唱的那几首老掉牙的歌是阿爸教的，新歌也没人教呀。达瓦也爱听龟兔赛跑的故事，他想:我要是天天能听老师讲故事，该多好啊。他羡慕扎西阿爸阿妈能放扎西去上学。

我可怎么办呢？怎么才能说服阿爸阿妈让我去上呢？这时候，他的小脑袋瓜子真有点儿不够使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真的去上学了，老师给他讲故事，教他唱歌，他跟着老师唱。这下子，他的歌声又把阿妈吵醒了。阿妈拍拍他的小脑袋说:“达瓦，醒醒，醒醒，你做梦了。”

阿妈起来做早饭，热气腾腾的酥油茶，一团糌粑，几块牛肉干，就是达瓦爱吃的早饭。他和阿爸吃完早饭就去放羊了。

一路上还是想着上学的事，阿爸和他说了什么，他也没听见。到了放牧的草原，牛羊去吃草了，他还在想着上学的事。

牛羊在草地追逐嬉戏，雄鹰在天空展翅飞翔。这让达瓦好羡慕哟：我要是这么自由，能飞出这片草地多好呀。

藏北羌塘草原，平均海拔在4500米以上，尽管是七八月份，也要穿挡寒的衣服，出门也要带雨具。出去放牧一走一天，包括吃的喝的都要带齐了。

刚刚还是响晴白日，刚刚还是蓝天白云，一阵疾风吹过来，墨一样的云彩顿时铺天盖地。阿爸喊:“不好，雨来了，赶紧穿雨衣！赶紧把牛羊赶到避雨的山坡后边！”达瓦没听到阿爸临出家门的嘱咐，雨具没带，失魂落魄地帮助阿爸赶着牛羊。一夜没睡好的达瓦，又淋了个落汤鸡。等到把牛羊赶到山坡后，不一会儿，又是响晴白日，又是蓝天白云，又要把牛羊赶到刚才那片草地上。达瓦毕竟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他发烧了，脑袋瓜子滚烫。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是阿爸背着回来的，还是骑着牦牛回来的？他躺在床上发着烧，不吃也不喝，迷迷糊糊地睡着。时不时地说些阿妈听不懂的话。阿妈摸摸他的头上，又摸摸他的身上，哪哪都是热的。第二天还是发烧，没去放羊；第三天还是发烧，又没去放羊。这时候阿妈沉不住气了，她以为达瓦这是中邪了，他请了个喇嘛来念经。扎西知道达瓦病了，过来看他。毕竟是在县里上过两年小学，见多识广。扎西对达瓦的阿妈说:“您要给达瓦请医生，让他吃药退烧。”达瓦的阿妈这次没固执，她真怕耽误了儿子的病情。她请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给达瓦看病。

达瓦吃了药，烧退了。

扎西又给达瓦妈妈讲故事，让她相信科学，不要迷信。达瓦妈妈这才醒悟了，没上几年学的小东西，这么有出息，知道这么多道理。我家达瓦也要念书，不念书真不行啊。

达瓦不再昏睡了，可以喝一点儿稀粥了，气色也好多了。阿妈对达瓦说:“你发烧说了好多胡话，你还记得吗？”达瓦说:“没有啊。”“你说你要上学，你说你要看龟兔赛跑。”达瓦问阿妈:“您真的放我出去上学了？”阿妈说:“真的。”达瓦一下子抱住阿妈脖子，送她一个甜蜜的吻。阿妈笑了，达瓦也笑了。

说来也巧，没过几天，县里又派人动员村里孩子上学，达瓦的阿妈这回可没落后，第一个给儿子报了名，圆了达瓦的上学梦。

达瓦上学很努力，在县里小学毕业后，考上内地的初中班，又升入高中班。大学毕业后回到县里，做了县官。祖祖辈辈循环往复的生存方式:结婚——生孩子——放羊，逐渐改变了。

选自《甜园杂志》2019 秋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