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瑜
我的老家是一个仅有三百多人的小村子,虽然那里属于的的道道的鲁西冲积平原,但小村子的周围却布满了高低不一的沙土岗,远远望去,小村竟如同静卧在绵延起伏的群山怀抱之中。三十多年前,我就在那个地方土生土长,直到有一年,我考上了离家很远的一所大学,毕业后接着在外安排了工作,从此才算真正的离开了那里。
因为距老家路途遥远,平常日子是很少能回老家一趟的,只是,近年来,父母都上了年纪,弟弟们也相继结婚生子,一个大家庭里接连不断的家事总还是让我记挂于怀。这一日,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老家的林地碍了事,作为长子,家里人让我回去一趟商量迁坟拔林的大事,当我仔细询问,方知当地政府联合外资在那里建造一个森林公园、开挖人工湖的预案设计中,就规划进了我家的林地,而且,红头文件发了,木桩栽了,白石灰撒过的分界线也已将我家祖辈的坟茔围进了圈子里,看来,我家先人魂魄安逸的日子真的要到头了。
据村里的老人们讲,我家祖上有九辈的人在这里生存,除夕之夜,家祭桌子上的红纸贴上还清楚地写着先人们的名单,但说到林地,也只有祖奶奶的坟墓子孙们能有记忆,因为,记得全国范围平坟头那年,林地上所有的坟头都被夷为平地,没入黄土,再后来,大概觉得运动过去了,子孙们去林地扫墓时,也只有将祖奶奶的坟头又恭谨的培起。
道是乡谚有云:“爷爷奶奶最疼大孙子”,而在我的记忆与感觉里,祖奶奶却远不像一个作古的人,甚至是无论在任何的时候,我都无法不想起她,因为,她曾留给了我太多太多,在她的背上,毕竟滞留和托付过我整个的童年。
在这个小村子里,陶家虽已历时九世,可上上下下竟然是九代单传,到我祖爷爷这一辈,已是陶姓的最后一代了。祖奶奶和祖爷爷本来生过一个孩子,可十三岁时不幸溺水而死,从那后,祖奶奶思儿心切,终日痛不欲生,不久便疾病缠身,后来,他们就再也没有生育子女。祖爷爷本来就是本分厚道之人,平常里就少言寡语,丧子之后,他终日抑郁寡欢,久久挥之不去的阴影也没有笼罩他太久,可怜他三十四岁,就得了肺病,撒手人寰!
祖奶奶后来收养了她舅舅的闺女的一个女孩,从孩子五岁领进陶家门,长大后随即娶进一门女婿,这样,这个女孩也就成了我现在的奶奶!再后来,也就陆续地有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在母亲相继生下我们兄弟五人后,陶家门上,方才人丁兴旺,首开数百年来,陶家大家庭的先河。虽然此时出生的这些陶家后生已经远非陶家的血脉承延,但为了报效陶家多辈亲人的养育之恩,后生们还是以陶姓冠名!数辈萧条的陶姓一家自从有了这孙男滴女的大家庭,祖奶奶的脸上,就再也没有失去过那轻快灿烂的笑容。
“淘气蛋,快过来,奶奶背你看变戏法儿的去!”祖奶奶总喜欢这样称呼我,莫非真是因了我是个长子吧,我竟能令人嫉妒地领受到她过多的爱。快七、八十岁的人了,她的身板竟出奇的硬朗,一双小脚和不足一米五的个子背上我,就能穿过几百米的胡同去大街上!她是那样的喜欢孩子,我见过弟弟将尿撒到她的怀里,她依旧是那样乐此不疲地逗着他玩,仿佛我们兄弟成了她那个匆匆夭折的孩子又投胎转世,她那一双不大的眼睛,不知多少次地望着过我,那两道慈爱的母性的光芒,足以融化掉我的整个身心。
其实,让我最为祖奶奶骄傲的,应该是她那一串铜钱了。我六岁那年,一天上学归来,给全家人带回来一个意外的好消息:老师将我从育红班(学前班)一下子提升到二年级。全家人都非常高兴,爷爷和父亲在外地做生意,很少回家,是祖奶奶特意下灶为我做了一个荷包蛋,那时,我已有两个弟弟出生,她还是将荷包蛋偷偷地埋进我的碗里。
并给我说:“淘气蛋!好好念书吧,念好书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到那时侯,我会有一串铜钱赏给你!”
“一串铜钱”!那是什么东西?我把这事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从那以后,日日夜夜都想着祖奶奶要给我那一串铜钱的承诺。
那时,一家十几口人,就挤在一个院子里。院内有四间正北房,是土木结构(房身是用土坯垒成),有两间西房{是用水与泥巴混在一起后,一块一块垒起而成的,祖奶奶和爷爷、奶奶住北屋西头两间,我们一家子住东头两间。有一年,爷爷挣了钱回来后,又盖了两间土坯东房,便是到了后来,这个院子终于也没有建成一个真正的“四合院”。
有一天,祖奶奶把我领进西屋,我知道里面早就放着两个箱子:一个是小箱子:黑黑的油漆将周遭裹得严严实实;另一个是很大很大的木箱子,木质很好,没有颜色和油漆,后来长大些,才知道那是一口大棺材,也许就是年纪小吧,当初我并不知道因此而害怕。她从那个小小的黑箱子里面取出一个青布袋,从青布袋里又取出一个红布袋,松了口,将底朝了上:“呀,是钱!十几块银圆、一叠印着人头像的票子,颜色土黄土黄的,还有一串用铜链子串着的铜钱!我爱不释手,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钱,仿佛自己一下子就滑进遥远的古代里!我真为祖奶奶感到幸福和自豪!想不到,我家奶奶竟然还有这样的古董物什!祖奶奶对我说,那是她祖父留传下来的家业。
祖奶奶的祖父一家,很有本事的。那时候就靠“蒸馍馍”生意发了财,后来买了一群绵羊,一直到她的父辈还是以放羊为生。即便是现在,一提到这个村里的陶家,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这家祖上人有能,是当时有上好日子的人家,还知道那时候不仅会做买卖,家里还有羊群!
祖上积攒下不少东西,那年全国搞运动,大多数的东西被人弄走;扔的扔、烧的烧,就是没人发现还有这串铜钱。祖奶奶视它为心中宝贝,至于那口棺材,她说那是口“喜棺”,因为当时那一带的风俗就是活人早备棺材,反而能延年益寿,遇难成祥!此说是果然在祖奶奶的生命里应验的:很久前有一天,她病重,人快不行了,已至奄奄一息的样儿,这个“陶家绝户代上的媳妇”颇得婆婆的怜惜,特差人买了这口棺材,说是可以冲掉晦气的,果然,祖奶奶的身体日渐康复,身板也越来越硬朗起来,这口棺材在陶家竟然真的就是一放几十年。
那些年头,生产队里一年到头,全队的男男女女聚拢到生产队的院里,排号等,每户分得一筐地瓜、百来斤玉米,至于能分到小麦人们想都未曾想过,这便是一家人全年的口粮了。因为我们家的孩子多,这点口粮实在是杯水车薪,那口棺材,为了给我最小的弟弟“陶五”治病,不得不卖掉,钱也很快被花光。母亲读过初小,她喜欢识文写字的人,知道有文化有多么重要,家虽一贫如洗,她还是坚持让每一个孩子都要上学,只有孩子自己执意坚持不念了,才下来割草、放羊。这么多孩子念书,学费不是个小数目,那十三块银圆,也没有躲过被变卖掉而匆匆易主的命运。那些日子,苦,只能留在母亲心里,每当母亲煎上两个荷包蛋,端到祖奶奶面前,眼睛湿湿的,一言不发,祖奶奶总是会心地说:“孩子,别为难了,我还有钱,只要咱们娃是念书的料,砸锅卖铁咱也得供济!”祖奶奶便住着拐杖,弯着腰,扭着一双又短又小的脚,走进屋里,走近那个黑黑的小箱子,再去拿出那个青布袋里装的红布袋来……
好多时候,弟弟顽皮淘气,当真的惹恼祖奶奶时,她也会举起平时总是拄着的拐杖,小碎步跑着、追着、自语着“小兔羔子,看我不打死你!”手里的拐杖扔出去,当然,拐杖是砸不着人的,开始,弟弟还拼命向外跑,见她没了拐杖,便停住脚,回头朝祖奶奶扮个鬼脸儿,再拾起拐杖送到她的面前,“老奶奶,我怕了”。祖奶奶苦笑不得,嘴里不知唠叨了什么,转回身踮着小脚又走进她的屋里去了。
眼看祖奶奶一天天老下去,拐杖不用了,她只愿意在土炕上,长久地坐着,两腿相盘,面前的炕上摆着一个锈迹斑斑的烟叶盒,一根长杆的翡翠玉嘴的旱烟袋,经常横在烟叶盒上。她抽烟,抽烟时就那样坐着,久久地,缕缕青烟从她的口与鼻孔里飘散出来,袅袅地缭绕在她的头顶之上,继而飘向窗外。太阳升起来了,透过那排列紧密的木质窗棂,她总会望着那个她生活了多半个世纪的天井小院,还有大门口那棵老榆树,每年的开春,她用长长的竹竿,钩下老榆树上那一串串嫩绿的榆钱,让目母亲为我们蒸榆钱玉米窝窝头。天黑了,我和母亲总会陪伴在她的身边,一直等到她的入睡。
渐渐地,感到自己长大了。依旧是睡在祖奶奶的身边,不同的是,常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梦,那若明若暗的憧憬、惶惶惑惑的期待、种种惴惴的不安,总是天南地北、林林总总,更多的是出现一张红朴朴的脸,那总是闪动着的两汪纯净的秋水,分明是雯雯的那双眼睛。不懂这是源于何处的盅惑,可我总难以启齿将这一切告诉给祖奶奶。
雯雯和我同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还住同一条胡同,我俩在同一个班里读完小学,四年级时还当过一年的同位,后来又一起去了离村几里外的中学就读。
是这个季节悄悄的来临了,而悄悄来临的还有这个年龄,这一切竟是那样无法回避更无法拒绝,我知道,这分明是悄悄来临的恋情。
心中也有了秘密,日子过起来,平添了几多的滋味,也平生着莫名的感动。这些变化,哪里能逃脱过深谙事故的祖奶奶的眼睛?一天,她突然问:“小儿,你一天到晚,这么连窜带蹦的,撞了啥好事?”我不无娇羞地回答:“奶奶,我先不告诉你”。
有时候,我就盼着老天能下起淅沥的小雨,那样,我就可以跟雯雯合用一把伞上学,我撑着和她挨得很近,那样,我就能长久地嗅到她那秀发散逸出的淡雅馨香了。晚上,躺在祖奶奶身边,我的心会变得乱,祖奶奶若知道这些,会不会说我不是好孩子?怕在祖奶奶面前失去一个小男子汉形象,这一点,我以为十分重要,我在乎,想来祖奶奶更会在乎吧!
有一次放学,半路上要经过一条小河,因是夏天,早日一场大雨已将桥冲垮,过河的人只有从一棵大树上踏过去,那棵树是被大水冲倒的,恰恰就变成了“独木桥”,我扶雯雯走在树上,快到对岸了,她蓦地身子一晃,我忙用力扶她并把她推到对岸,我却掉进了河里,一个尖尖的杨树枝刺进了我的腿,鲜血顿时染红了小河里的水,雯雯吓得两手捂着眼,一个劲儿地哭,我爬上岸,让她快回家告诉我娘……在后来的二十多天里,下午放学后,她都去我家,给我补习当日学校的功课。祖奶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有时,我与祖奶奶的目光相遇,她满脸含笑,略带神秘地说:“哼,你这小子!”爬到炕头上,在被子后面为雯雯取出她私藏的炒花生、桔子或者糖果。
当我伤情痊愈,重返校那天的放学路上,为表感激,我说要送给雯雯一样东西,我看到四周无人,就让她先闭上眼睛,当我从兜里掏出来送到她的面前时,我才让她睁开眼“呀,这么多铜钱啊!”她一脸的惊喜,“你是从哪里弄的?”我冲她嘘了一声,神秘兮兮地告诉她,“从祖奶奶的黑箱子里偷的!”
从那天起,每当祖奶奶在炕上疲倦后睡去,我就会悄悄的溜进她屋里,在那个古色古香的黑漆柜里,将铜钱偷出几枚,每次将铜钱送给雯雯时,我总会不失时机地抓一下她的小手,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总是热乎乎的,我的心也很快变的热乎乎的。
一天,雯雯就要离开这个村子了,她的父亲在外地工作,这一次全家都要搬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听说那个地方离大海很近,她父亲先前探家,常带回好多海边的东西,我的那个“百宝箱”里,就有她送给我的好多美丽的贝壳哩。
那天,整整一个晌午,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坐不稳,站不定,心神不宁的。记得在村东头小树林里,我把铜钱送给雯雯时,我的脑海里就生出许多的奇想:她成了我的新娘子,我把她领进我们县城里那家最辉煌瑰丽的美容中心,让美容小姐为她焗了发、盘了头,换上一身城里人才兴的大红旗袍,我花了不少的钱,租了那个迎娶的车队,我俩的婚礼在整个村子里,算得上前无古人的“派”!……怎么也没料到,她会走,并且是再也不可能回来!惊恐、惶惑、懵懂和感伤,像无数条蛇,咬噬着我的心,我再也无法忍受,我找到了雯雯,把她叫到那个无人居住的闲院子里。四目相对,竟是沉默无语,她的眼里蓄满了泪。“雯雯,这是剩下的那些铜钱,送给你,还有这条铜链子,把这些和以前我送给你的串在一起,就是我经常给你讲过的完整的那一串铜钱!”我声音低沉地说。
“哥,你真好,你家那一串铜钱,我一辈子都会放在心上!”……
后来,我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一所县重点中学。一天,老家的西邻骑一辆自行车来到学校,教务处的一位老师将他领到我的教室前,是老笨叔,他告诉我,我的祖奶奶不在了。
我的头“嗡”的一声,大颗的泪珠随即便顺着两颊簌簌地落下。这天才是星期二,星期天的中午,我上学跟祖奶奶告别,她依旧那样盘着双腿,坐在炕头上,头发像涂了一层层的霜,几近萎缩的面庞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一双浑浊的深陷进眼窝的眼睛,反反复复的在我的脸上、身上贪婪地搜索着,她伸出了手,皮包着骨,显露出道道凸出的青筋,一遍遍抚摸着我的脸:“小儿,好好念书,长大了才有出息。”没了牙齿的嘴翕张了几下,我走到门口时,还听到她在说:“大小儿啊,到星期六你可早点回来啊!”
“我来了,奶奶!”一进我家的胡同,便看到来来往往的乡亲们,在我家院子前走动,北屋门前,几根长长的木杆和草席已搭建起灵篷,她的一张放大了的照片,放在灵篷内八仙桌上,到了屋门前,见祖奶奶头朝着门,躺在一张木床上,一块青色的布罩住了她的全身、也罩住了她的整个脸面,只有那双小脚穿着一双崭新的青布鞋,被麻绳捆了,漏在青布罩的外面并立在床的末端,床头前放着一个罐子,里面盛满草木灰,插了三柱燃烧着的香。火纸燃烧的气味在院里弥漫着缓缓扑入鼻孔,此起彼伏的哭声,不绝于耳。我的心碎了,针刺般的疼痛着。想不到,星期日一别,竟成了我与祖奶奶的永诀!
她孙男滴女的一大片,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四世同堂人家,后裔们便要长日子的为她守灵,加之她是这个村里真正“陶姓”的末代遗孀,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者,红白理事会的管事们,对她的丧事料理的格外郑重。当年,祖奶奶从几十里外的林家屯娘家嫁来陶家时,她年仅十二岁,在这个村里,她这一来便是近乎百年!与村里人相处的很好,留下的只有那上好的口碑和仁和慈爱,短短几天里,几近全村门户当家都拿着纸张或祭品来她灵前祭奠,人人一脸的哀伤,真诚彰显。
照这一带的规矩,人死后,当在灵床停放的日子,嘴里必要含一枚铜钱,用一段红头绳从铜钱方孔里拴了,系于寿衣的纽扣上,以示过世者到阴曹地府亦可金钱在口、福运亨通、富庶有加。家人自然都想到了祖奶奶自己掌管的那串铜钱——那本是祖奶奶自己留存的家业。这个时候了,从上面取一枚系在她的身上,含入她的口中,入情随理,很是自然,可大人们翻箱倒柜,几至陶家院里的旮旯角落,也不见一枚铜钱的影子。当着众乡邻的面,一家人重孝在身还是相互质问的面红耳赤。有好几次,我怯怯地跪在母亲面前,忐忑不安地不知自己该是惹下了多大的祸端!几次张了口,话到嘴边终也没有道出事情原委。母亲看着我,痛惜与迷惑之余,只是心痛地哽咽道:“儿啊,我知道你是舍不下老奶奶,在咱们家,在你这么多兄弟间,老奶奶真是太疼你了!你还小,要当心你的小身子骨啊!”……我的整个身躯不由得抽搐起来,猛然间,一阵寒彻刺骨的冰冷直击心背,也只有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的在我的脸上滚落,濡湿了我的胸襟,濡湿了母亲抚弄着我的脸庞的双手。
出殡的时候,爷爷和父亲为她叫了一蓬吹鼓手。可她终于没能躺在曾留置了几十年的那口需要八个壮汉才能抬动的木棺里,村中两个少年,用一张构造简捷的长条桌,将覆盖了红布的骨灰盒轻松地抬上了大街,几乎是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为祖奶奶送行,我们一家人悲痛地哭着,一路撒着纸钱儿,将我的祖奶奶送到她该去的地方……那一天,我哭得好痛,我对不起她,因了这一切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瞒着她偷走了她那完整的一串铜钱,致使她在最需要那种物件的时候,却是因了我的所为而让她所有的亲人爱莫能助,真是罪过、罪过呀!……
岁月几经流转。如今因为工作,我已很少再回到那个村子,那个令我充满过期待、感受过伤感、惆怅失落也留下过天真烂漫和无邪幸福的故乡。可是,我却难以忘记那里的一切:那村落边连绵延起伏的沙土岗,那青草、庄稼遍地的田野,那条走过多少年的村北的小河,还有那陶家小院里星星般数也数不清的故事。
只是有一次,老家的人因事打来电话,顺便告诉了我雯雯家的一个坏消息:雯雯的父母在一次海上航行时不幸遇难,双双尸首难寻,事发后,她家的近亲属也只是将象征着他们灵魂的骨灰盒埋葬在她家的坟茔上,可是,在那次葬礼上,雯雯却并没有来老家,后来,虽经我再三打听,但始终没有人能够知道有关雯雯的消息了。
我十分怀念祖奶奶,总是难以忘记在她背上的幸福的童年。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双眼总会瞬时变得湿润起来,而这每一次的思恋,每一次的怀想却总也不能释解我心中的沉闷与压抑,而每每此时,我清楚得知道,这分明是自己的灵魂在经受着一场又一场忏悔的洗礼……
就要回家了,我又能够远远的看到祖奶奶的那座坟墓了,当然,还有坟墓旁边那棵早已长高了的小松树,我知道,我会像所有的以前那样,会在心中默默地为她祈福,只是这一次,我的心中又增添了更多的沉重:我要为她还有她的先人们寻一处冥府居所,纵然那会是偏安一隅,也须远离尘嚣,因为只有那样方能使他们的灵魂得以泰然宁静,再莫受惊于人世凡间的沧桑与是非。
斗转星移,光阴荏苒。匆匆的岁月无时无刻不在掠夺着我在这个时空里的居留权!更让我加剧了对无情岁月催人老这一客观事实的认知和既清醒又残酷的慨叹!
在今生今世里,我不知道是否还会有那么一天?
——能让我把本属于祖奶奶的那一串铜钱悉数找到,再让我把它恭恭敬敬地奉还于她的灵前,也让我这颗久负歉疚懊悔的心得到一丝安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