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有三天,逸晨都会在这个时候,听见尽量放轻的脚步声,悄悄走过走廊。自己有忧郁症导致的失眠,但逸晨还是奇怪,怎么会听见那脚步声。就像一只轻巧的猫儿,轻快地溜过走廊,接着,就会听见叮的一声,电梯的提示音,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接下来才是关键,自己就会有两三个小时安稳的、无梦的、高质量的睡眠。这样的睡眠对于自己,那是不可多得的珍宝。以至于自己开始渴望每天凌晨都能听到那脚步声。可是,每周,只有三天,很有规律,要不一三五,要不二四六。按理说自己是不会听见门外的任何声音,装修是自己督导强调的就是隔音。再说,除了这脚步声,其它的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起床后,下楼跑一圈这是每天必做的。回来洗漱好,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收拾好表情。走进厨房,动手做简单的早餐,煎蛋三明治,水果,加奶的咖啡。多年国外养成的习惯,回来沿袭着。虽然做金融的,每天面对的事瞬息间千变万化,逸晨却早已练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自己眼前,再乱的市场,都有那么一条线,有迹可循,可以预计,可以把控。为了这个,自己也付出了代价,每天的药片。
搬到这个公寓半年,环境不错,闹中取静,离金融区不远,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楼下还有不小的绿化区。而那隔三差五的猫步声却是意外,开始,自己并不在意,后来觉得讨厌。可是,不久却发现,自己的睡眠和那脚步声有奇怪的关联。仔细想想,是不是幻觉?自己的房间离电梯最远,如何听到电梯提示音?那么,更严重的问题摆在面前,难道忧郁症已经到了出现幻觉的地步?想想自己一直坚持按时吃药,锻炼,旅行,有自己的爱好,读书,做公益,适当的睡眠是奢侈,怎么还会出现幻觉?
叮,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电梯到了车库,从这里开始,他的脑子开始理顺每一条线,一张清晰的,新鲜出炉的,当天可能,不,会是的,金融世界地图出现在脑海。大门口的路中间,隔离带上种着几棵高大的植物。开着喇叭似的花朵,香槟色的花朵有淡淡的香味。
电话响了起来,一天的工作随之运转开来。
换好睡衣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睡意,虽然已经吃过药,白天的一幅幅图出现在天花板,今天会不会来呢?他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幻觉有什么关系?只要能睡着,吃药不也是为了能睡着?正想着,猫一样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蹑手蹑脚地走过,传来,叮,的一声……
一阵刺耳的铃声,逸晨几乎跳起来,定定神,是床头的闹钟。倒回枕头上,看看时间,自己居然睡了五个小时!这样的日子,规律起来,一三五,二四六,偶尔会有一两天错开,或者连续,没关系,自己已经习惯了,小小的打破常规也能睡着。电梯里走廊上时不时还有那花的香气,大概也是错觉,就算是错觉,也是那么美好。至少,每周自己可以好好睡上几天,虽然只是三四的小时。他甚至想,哪天把药停了试试看。
因为是周末,逸晨关了闹钟,想试试自己到底可以睡多久,脚步声准时响起,逸晨微笑着翻个身,沉沉睡去。
醒过来天光大亮,他从枕头底下摸出表,九点。自己足足睡了六个小时!逸晨心满意足地伸个懒腰躺在床上,多少年了,躺在床上睡到太阳高悬!可是,难道那猫步真是自己的幻觉?“也许,应该弄清楚。”
收拾好高尔夫包,出门,球友已经打电话过来催。不过自己并不懊恼,反而有些高兴。眼前香槟色的花朵开满枝头,比前一天更甚。逸晨停下车等过闸,一个保安正好走到车边,他放下车窗,笑着问:“这是什么花?开得那么好。”保安回头看看身边的花朵:“您说这个?我也不知道,那姑娘说是醉心花。”逸晨灵光一闪,“哦,蛮有趣的名字,难怪招人爱。那……”
“咳,这花是好看,不过除了那小姑娘,也没几个人喜欢。这是曼陀罗,有毒的。醉心花?真是小姑娘!”另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安走出保安室,“秦先生,您过吧,好了。”刚才一直打不开的闸,在缓缓升起。
逸晨一笑:“谢谢。”一路出城,醉心花,一个喜欢毒花的小姑娘,这是什么事?不过,如果不是被人说破有毒,自己不也觉得好看?这一天在球场的运气不错,打出自己都不相信的好球。大概是睡得好吧,他自己想。但是,球友们却不这么想,于是好好的请了他们一顿晚饭,心情很好,热闹了一番。
代驾停好车,把钥匙交给逸晨:“先生,您还好吧?”
“谢谢你,很好。”和代驾一起走进电梯,看看表,凌晨三点。电梯到了大堂,代驾礼貌地告别。逸晨看着他离开,电梯门正关上,突然,隔壁的电梯发出,叮,的提示音。在门关上的那一霎那,一个穿着淡蓝色风衣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小巧的人儿头上别着特别的三角帽,白色的裤腿露在风衣外,脚上……等等,那双护士鞋,像猫一样灵巧,垫着脚尖小跑,那么,自己不是幻觉!
逸晨心里一动,一些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在这一刻心底冒出来,难以说明, 却真实存在,一种美好的、温暖的、喜悦的、幻想的,是自己从未有过的,愉悦的东西。她是谁?叫什么?住在这里?凌晨的猫步声是不是她的脚步?侧耳倾听,电梯却关上了门。
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逸晨心里已经有了有目的、有步骤,如何向物业打听这个女孩,她一定是个女孩,从她的脚步声,身形,每一个印象都在告诉自己,她是一个好女孩。
周二,逸晨已经确定,隔三差五的脚步声就是那女孩,物业大姐多事地向他保证,会和女孩谈谈,让她走路注意些。她是护士,在远处的医院上班,几班倒,女孩上早班和中班,早班凌晨三点就出门,她家拆迁户。这样的女孩,还真不多见,逸晨摆脱了对自己幻听、幻觉的怀疑。她和自己是邻居,就在走廊的另一头,而且单身。加了业主群,被告知女孩家人,有时,物业大姐就是那么的善解人意。怎么才能和她认识呢?下午物业贴出通知,周六办业主见面会,汇报一年物业的工作和物业出租的收益,顺便让大家彼此熟悉自己的邻居,心里莫名地不觉一喜。
周五开完会,晚上十点,逸晨离开写字楼,心情很好,取车往家赶,明天就要来临。快到家时,左侧突然有一辆车冲出车流,吓了逸晨一跳,只见那辆车奇怪地往路边靠却没有减速。没等看清,前面传来巨大的碰撞声,冲出去的车撞上路灯杆,翻滚起来,逸晨马上控制好自己的车,越过事故区域,放慢速度,停在自家小区门口。保安听见声音也跑了出来。逸晨下车走向事故现场,刚才后视镜里,人行横道线上躺着人。人们开始跑,套着短毛衣的白色护士服的身影已经在那里,只见她把受伤的人小心地翻过来,动手急救,然后让旁人把她抬向路边。
“是她,”逸晨不自觉地跑起来。
路中间还躺着一个人,看来是从肇事车里被甩出来了。女孩反身回到路中间,去帮那个人,就在她俯下身时,一辆车迎面而来……
逸晨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冲过去,女孩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短促地呼吸着。逸晨握住她的手,“你,你……还听得见吗?能听见吗?”
赶到的保安拉起警戒线。“秦先生,我们得送她去医院,她流血太多!”逸晨抬起头来,保安正看着自己,“秦先生,她等不了救护车来。你的车……”他按着女孩的伤口,大声叫喊着。
“好,”逸晨听见自己大声喊起来,抱起女孩站起来,和保安一起跑向停在路边的车,把女孩交给保安,把车开得风驰电掣……
她的葬礼人很多,远远看着人们慢慢离开,一家花店的店员,最后在她的墓碑前放下一束粉色的醉心花。逸晨嘴角抿起来,给她定了每周一束醉心花。“不会再有醉心花的香味出现在走廊里了,希望你身边一直有。”逸晨看晨光里的墓碑,曼华,她的名字,“此刻才知道你叫什么。”
“她捐了所有能用的器官,救了几个人。”从身边走过的人议论着,“那么年轻,真是……”
“那么说,你还活着了?只是,我再也听不到你的脚步声,曼华,真是好名字……”逸晨带上墨镜,独自离开墓地,回味着心里的,那像小猫一样的脚步声,以及凌晨醉心花香味。
醉心花花语: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
紫罗兰
清晨,放下小鱼做的猫粮,灌木丛里立刻传来唏唏索索声。阿玉小心地走过街道,来到公共汽车站。她看起来有些单薄,纤细的四肢修长。明媚的五官还没全展开,些小孩子气。书包和她有不相称的比例,大大的坠在后背。
不一会儿,几个和阿玉穿着同样校服的男孩女孩出现在路口。“阿玉,你早了,”一个女孩嗓音清脆,打开了清晨的光辉,阿玉看着他们笑起来。“我也是才来,车还没到啦。”“又是小鱼味儿,你去喂猫了?”一个男孩抽抽鼻子问。阿玉点点头:“谢谢你们抓的小鱼。”“得空去河边走走也好。”另一个男孩笑嘻嘻地说,“我们得有个理由,让老师不说我们,我们各取所需,你喂猫,我们得玩。”
公共汽车由远及近,稳稳地停在孩子们面前。打开门,“阿玉,慢些,小心别别摔着。”司机看见阿玉,开口提醒。“谢谢阿姨。”阿玉笑着道谢,跟着同学走进车厢,在窗前坐下,和她一起的女孩把她身边的窗户关上:“太早,你别吹到冷风。”几个男孩在她们身边站着,把她们围在中间,和颜悦色地说笑着。
曼华的心脏此时就在阿玉的胸口跳动着。她和身边的同学说笑,学校的趣事,喜欢的动漫,近期的综艺。阿玉看起来很好奇同学们的话题,她睁大眼睛看着同学们,“我是不是错过了些什么?怎么半年,我都听不懂你们说什么了!”
“没事,我放学给你补课,这回,你有的是时间了!”和她坐一起的女孩爽快地说,“你回来正好,校庆我们排节目呢,等你开口唱,我们跳舞。去了趟大城市,还记得我们小地方的乐子吧?”
“对啊, 我们从开始编舞,排练都留着你的位置,下午排练你过来走位就好,都是你会唱的,现成。”一个男孩接过话头,“音乐大些不会太吵你吧?”
阿玉有些惊喜地看着他们:“当真?不会,我可以的。”
“不蒸,还煮啊,这次可得好好表现,别被隔壁压过去。”另一个男孩笑着说,“我们跳舞,有你唱歌,十拿九稳了。”
阿玉高兴地点点头。
“对了,听说,这几天那些捐助学校的人要来,就是帮我们盖新教学楼,建图书馆的那些。”和阿玉坐在一起的女孩突然说,“得好好谢谢他们。”
“那是,光是篮球场就得好好谢谢人家。”男孩子们附和着,边说边向车门口走去。孩子们说笑着下车,不忘回头把后面的阿玉扶下来。
逸晨远远看着他们走向学校,“曼华的心活在这里,真好。”他不由地对自己说。还早,其他人还在客栈睡觉,自己睡不着,出来走走,其实是想见见阿玉,这个得到曼华心脏的孩子,看来它的归宿还好。
“你好!”逸晨停下脚步,一位中年人从不远处走向自己,想起来这是和自己联系过的教导主任。“早,”逸晨脸上挂起适合的微笑。
“这么早!”老师来到他身边。
“哦,我起得早,出来转转,这里空气真好。”逸晨笑笑。
“我们这里偏僻些,不过也有好风景,前面,顺着河边走,那边看日出不错,还算得上山清水秀的。不过您走的地方多,也许看不上!”老师客气的笑着,“我们自己有空常去。”
“我听说你们这边有个湖?”逸晨看着他问。
“就是前面,我还有课,不然陪您走走。”魏老师笑着指着前面黎明未明的地方说。
“不用,我自己去看看就好,您忙。我习惯了早晨独自跑跑。”逸晨笑着,“再见,魏老师。”
“那,您走走就好,这里是山路,不是很好跑。”魏老师在他身后提高声音。
“好。”逸晨离开道路,沿着河边漫步。
阿玉回到学校,熟悉的同学,熟悉的校园和老师,大家都在为她的新生高兴,对她很好,照顾有加。上课、课间、午饭都有朋友陪着。下午排练的时候,几个跳舞的同学挥汗如雨,而阿玉的走位是坐在一把代替台阶的椅子上,唱熟悉的歌。
半晚时分,吃过晚饭,几个学生来到湖边,他们蒙上阿玉的眼睛,把她带到湖岸边的缓坡。逸晨远远看着他们,有些好奇,跟着他们走到湖畔一块凹进去的滩涂地,夕阳下一片漂亮的紫罗兰散落在荒地上,随风摇曳,花香悠远。
孩子们解开阿玉脸上的围巾,阿玉发出惊喜的叫声:“啊……”
她身边的女孩笑起来:“像你的画吧?你离开去做手术,我们就开始撒种,等你回来。”
阿玉的眼泪落下来,“真漂亮,比我的画好!”
“咦,怎么你不喜欢?为什么哭啊!”一个男孩看着她问。
“不是,我,我太喜欢了!”阿玉破涕为笑,忙着说:“没想到,我能活见到紫罗兰花海。”
“瞧你说的, 这只是一小片,我们就只能找到那么多种子。不过,你现在好了,这些花每年都会长,过些年会成花海的吧?”她身边的女孩子笑着说,“你会活得长长的。”
“谢谢你们,我真是梦想成真,我只是想象着画画,你们却把它种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真正的紫罗兰……”阿玉笑着,哭着。
“哎,你别太激动,刚恢复,别太激动,以后有得看。”一个男孩看着她说,“你在这等会儿,我们去抓鱼。”说着和其它男孩子一起卷起裤腿,拿着工具走进湖里,几个男孩干脆游了出去。女孩们拿着鱼篓往湖边去等着他们。
阿玉坐在一块紫罗兰围绕的石头上,看着眼前的花地,散落在石滩上的花丛开着紫色黄蕊的花朵,在温暖的阳光中散发着芬芳,她的眼泪又悄悄下来。
“你的同学对你真好,”逸晨走到她身边,“该高兴才是。”女孩子抬头看见他, 想要站起来,逸晨微微一笑:“没事,坐着吧,我也想坐一会儿,这里那么美。”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笑,自己付出多大的努力,那痛苦远远胜过温柔,“曼华,如果是你,多好。”他心想。
“你好,秦先生。”阿玉怯生生地坐回石头上。
逸晨眉毛一挑:“你认识我?”
“我听同学说起,您是我们学校的捐助人。”阿玉擦掉眼泪笑笑说。
“哦,那没什么,听说你做了手术才回来?还好吧?”逸晨看看阿玉问。
阿玉点点头:“很好,医生说恢复的很好。”
逸晨点点头:“那就好,现在你有什么想法?我是说,对将来,你现在可以考虑更远的事了吧?”
阿玉看看逸晨,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喜欢画画,我想可以画下去。”说着她抬头看着夕阳里的紫罗兰,“我真的想一直画下去,怎么画都画不够。”微笑回到她脸上。
“为什么?”逸晨看着湖里嬉戏的孩子问。
“不知道,就是想画,那么好的花,湖水,山,那么多帮过我的人,我就是想画,我记得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阿玉眼里迷蒙的神情,是似而非的东西,让回头看她一眼的逸晨心里一紧,曼华最后看着自己的眼神,迷离又单纯的眼神,此时正在阿玉眼里。
“那就画吧,为……”逸晨收住舌头,一笑:“为你自己就是想画。”
“也不只我自己,我心里有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爷爷奶奶说,我要好好活着,不是只为我自己,我现在是为两个人活着,做事要让大家都喜欢,都高兴。”阿玉轻轻把手放在心口,有些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认识她,医生也不告诉我她是谁,只要我好好活着,就是她的愿望。我,要达成她的愿望。叔叔,我原想自己去找她的家人,至少我应该说声谢谢的,可是那样是不是很……”
逸晨把头转向一边, “还是暂时别找的好,他们也有他们的情绪。有时,有些事情,不说穿反而更好。这些花真好看,是什么?”
阿玉楞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紫罗兰,我们这里没有,我只是在电影里看过,很美吧?我一直想象着画它们,它们在我们这里的样子。我原以为,我这辈子没机会看到真正的紫罗兰,没想到,我的同学们会找到种子,在这里种出花来!”
逸晨放眼开满缓坡的紫罗兰,眼睛有些湿润,“真美,你的同学们真好。”
阿玉微微一笑,用她柔和的嗓音说:“是啊,紫罗兰的寓意就是永恒的美。真的有很美的事在这世上呢……”
逸晨站起来,“真的,很美,好好珍惜,好好画,再见。”
阿玉礼貌地和他道别,湖里传来同学们抓到鱼的欢呼,她由衷地笑起来。
听着身后的欢笑,逸晨深深地吸口气,“曼华,再见……”
紫罗兰花语:永恒的美
在学校开学的前一天,永合和娇娇一起收拾好书包。看着她仔细地检查书本和作业,心中百感交集。
真没想到,全家人没有一个能配型成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离开时,却意外地得到……这样想不对!她立刻告诫自己。
娇娇和一年前比起来判若两人,看起来和正常有些瘦体型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虽然,那些昂贵的后续医药让一家人喘不过气来,让一家人分居几个城市,但是,看着慢慢康复起来的娇娇,真的值得。
正想着,电话响起来, 娇娇立刻抓起桌上的电话,“爸爸,你开完会了?吃饭没?我收拾书包了,作业都做完了……”
永合微笑着,看着女儿和远在异国的丈夫通话,那边信号不好,他们不断重复着自己的话。小小的廉租房里因为他们的通话,在永合眼里变得敞亮起来。虽然,只有几件最基本的家具,最简单的白墙,白顶,节能灯。放下丈夫的电话没多久,爷爷奶奶的电话也到了,说他们很好,家里养的几头猪,几亩地也很好,别挂心。孩子上学去还是要小心,年底可以卖些鸡鸭、卖鸡蛋也还了些钱,看着几棵果树也成,借老家亲戚的钱已经还了些,别操心。
永合的眼泪又在眼里打转。
“我和奶奶说几句,”娇娇向妈妈伸出手。永合把电话递给她,耳朵里听着她和祖父母,祖孙三人的通话,心里又把今天要跑的路线仔细想了一遍。
这是条比其它线路要长的路,自己向公司提出申请,要跑这条线,而且要上早班。为了能将就女儿上学,自己该吃这样的苦。这样自己每天可以把女儿带到学校门前。娇娇的老师很好,她告诉永合,每天她会到车站接娇娇,她有事也会让靠得住的同时帮忙。只是觉得苦了女儿,每天要跟着自己早起,先到车队,再跟着自己出车。
清晨五点,永合做好早饭,叫醒娇娇。娇娇懂事地自己穿衣洗漱,梳好头,坐在桌前吃饭,自己吃药。看着她一气呵成,不由得心酸,她只有八岁。五点半,永合用一件丈夫的旧外套把女儿包起来,放在电动车上。用两只袖子把孩子捆在自己腰间,母女俩准时出门。
六点差十分,永合开始检查车况,六点把车开到出站口。娇娇站在调度室里,看着不远处的围墙上开满花朵,好奇地问:“叔叔,那是什么花?真好看。”
“娇娇喜欢它?这是牵牛花,它和你起的一样早。”
“我以为它不是真的呢,瞧,我也有。”说着娇娇拿起挂在书包上的一个小袋子,里边是她要吃的药,上面绣着两朵盛开的牵牛花。
“哟,真是,谁给你绣的,好漂亮。”走进来的阿姨笑着说。
“妈妈。”娇娇骄傲地回答。
同事带娇娇走出调度室在站台上等着妈妈。头班车没几个乘客,车门一开,娇娇用她好听的童音,和站台上的人说再见。和她一起出来的同事把她抱上车,“娇娇,你可是妈妈的第一个乘客,做个好榜样,乖乖坐在这儿,妈妈看得见好啵?”说着把娇娇放在驾驶室后面的座位上。
“好,谢谢叔叔,叔叔,再见!”娇娇笑着和对方说。
“真是好孩子,”队长笑着摆摆手,转头交代第一次独立跑车的永合几句下了车。发动车子,永合开始漫长的路程,带着娇娇,开始她人生该有的路程。
一路上来的人不多,几个老人,几个赶早上学的学生,几个上班的人。看起来都是老乘客,有的彼此还熟悉,上来见面就聊起来。第四个站上来一位大妈,见得到永合笑着问:“你是新来的?跑这趟车?从前没见过你啊。”
永合笑笑:“是啊,我今天开始跑。”说着关上门。
“我说师傅啊,你知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家的,怎么一个人坐车?我上来就没见有人和她一起,这都几个站了。”坐在娇娇对面的一位大叔问。
“我和妈妈一起。”娇娇看看永合,回答说话的人。
“你妈妈是谁?在那儿?”大妈在娇娇身后坐下,好奇地问。
“我妈妈,就是司机啊,我和妈妈一起出门,妈妈上班,我去上学。”娇娇利落地说。
“这么早!”大妈不觉提高了声音,“你在哪儿上学,学校开门那么早?”
“我到了,就开门了。”娇娇笑嘻嘻地说着学校的名字。
“那不近呢,真是你到了,学校也开门了。”大叔感叹着,“你妈妈和你也是不容易。”
“还好了,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没什么。”娇娇愉快地说。
永合看看后视镜,娇娇自然而然的样子,就像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不觉微笑起来,“她一直这样那多好。”
车子穿过市区,人多了起来,永合集中精力,把车开得平稳,匀速,避开行人。打开车门, 一个熟悉的影子上车,蓝色护士帽,蓝色工作服外面套着黑色的小外套。“娇娇妈?”她有些惊奇地看着永合打招呼。
“孙姐姐,”娇娇不及永合作答,就在后面叫她。
“真是,你好,娇娇,”孙护士对永合点点头,忙着走到娇娇跟前,“娇娇真早!这是要去哪儿啊?”
娇娇站起来,“姐姐坐。”
“娇娇坐着,告诉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孙护士在娇娇跟前半蹲下身子看着她问。
“姐姐不坐,我也不坐。”娇娇执拗地说。
孙护士笑起来:“好吧, 我们一起坐,我抱你好不好?”
娇娇笑起来:“好啊。”
孙护士把娇娇抱在膝上,“娇娇要去哪?”
娇娇指着脚边的书包:“上学,你说过我可以去上学了。”
“真的!娇娇真了不起,都上学去了。”孙护士笑着说:“那么,告诉姐姐,今天好好吃药没?中午的药带了没?绣花包带了没?”
娇娇点点头:“都带了,昨晚我就检查过了。”
孙护士笑着捋捋娇娇的刘海儿,“娇娇就是懂事,记不记得怎么用你的手表?记不记得姐姐的号码?”
“记得,我带着呢。”说着娇娇把手伸出来,露出她手腕上的表。“姐姐,你去哪儿?你下班?”娇娇看着她的脸问。
“是啊,这下我们同路了,说不好我们可以经常见面呢。娇娇在那里上学?”
“在前面,希望小学。”娇娇认真地说,“我们能常见面吗?”
“能,我住你们学校后面几个站的地方,上下班都坐这趟车。”孙护士看着娇娇:“瞧瞧我们这缘分,娇娇可是我最爱的好孩子。”
娇娇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永合听着身后令人愉快的交谈,满心感激。这是自己真的梦想成真了,娇娇像正常孩子那样生活,上学,游戏,与人相处不再是隔着一道玻璃门。
天光大亮,街道热闹起来,永合更加小心地掌控着方向盘,“娇娇妈,有人来接娇娇?要不我送她去?”孙护士眼见着要到学校,提高声音问前面的永合。
“不用,谢谢你,孙护士,老师会来的,学校就离站台几步路。”永合忙着回答。说着,车子稳稳停在站台前,“妈妈再见。”娇娇站起来,对驾驶室的永合摆摆手。“娇娇,听老师话,记得吃药,再见。”永合转头对女儿摆摆手。
孙护士牵着娇娇来到后门。门一打开,一个微笑女老师站在面前,“娇娇早。”“老师早,”娇娇松开拉着孙护士的手,“老师,这是孙姐姐,姐姐,这是我的老师。”老师冲孙护士点点头:“早,孙护士,交给我吧,有什么我和你联系,娇娇知道姐姐的电话吗?”“她知道,有事就给我电话。”孙护士笑着,“再见,娇娇。”“姐姐再见!”娇娇站在站台上向车厢里的孙护士挥手。
看着车子离开站台,娇娇和老师转身向学校走去,围墙上挂满的花朵正在悄悄收拢花瓣。娇娇看着花朵问:“老师,这些花要谢了吗?老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娇娇喜欢它?”娇娇点点头,“叔叔说它是牵牛花。”老师弯下腰:“它会在晚上开,白天会收拢花瓣。所以它也叫月光花。”说着拿起娇娇书包上的小袋子,“绣的真好,谁给娇娇的?”
“妈妈,”娇娇笑着说。
“娇娇很喜欢它吧?真是很好看,妈妈那么爱娇娇。”老师直起腰,“娇娇真幸福,有那么多人爱你。”
“我也爱他们,妈妈,爸爸,爷爷奶奶,孙姐姐,好多人……”娇娇和老师说笑着走进学校,开始自己的人生。
月光花语: 永恒的爱
“如果没有人喜欢,那么,我爱它吧。”曼华的玩笑有如昨天还在耳边,她却那么早早地去了。子瑜走进花棚,径直走进芍药花圃,想当初带她过来满足她见识牡丹和芍药的愿望。想她一定会爱上这国色天香,毕竟,“云想衣裳花想容,”没想到她却因为知道了没人爱,就去爱了另一种。
清晨的微风还带着浅浅的寒意,六点,是自己去记录花开的时间,芍药在这里比其他地方早开一两个小时,却长得很好。在芍药园篱笆外几棵高大的曼陀罗花色明媚,枝叶茂盛。
记得那天也是这个时候,黎明未明,曼华一心要看花开。于是头一天下夜班就赶车过来,跑到这偏僻的基地。她跳下车,蹦蹦跳跳的像自己跑来的样子,那么精力充沛,活泼可爱,把研究所的老少都吸引住了。在这严谨、严肃的地方,难得见到她那样明媚精巧的快乐。虽然下夜班又赶车,可她一下午,依然充满好奇和精力,跟着自己在花圃、苗圃间跑来跑去,好奇自己的工作。也许是专业的原因,她对植物有着不一样的审美。看见没见过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可不可以治病?治什么病?副作用是什么?”弄得自己的导师和同事看见她就笑,“治,治,怎么不治?专治审美疲劳病!而且没有副作用。”她听到这样的回答,总是放开了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她的笑声还在耳边,子瑜拿起平板电脑开始工作,眼前的花蕾正在无声无息地,难以察觉的动静一点点打开。
“人们从来没有耐心等着看一朵花开放。这大概是很多人觉得昙花稀奇的地方吧?它能满足人在很短时间里看到花朵开放和凋谢。子瑜,你是怎么练出这样的耐心?”这是那天早上,她陪自己做完功课后说的话。她管自己的工作叫做功课。子瑜想到这里,不觉轻轻叹口气,“人们说你用另一种方式活着,若真是这样,那我真想为你高兴,可是,我高兴不起来,曼华。”手里的相机发出单调的咔嚓声,记得那天她在身边时,她仔细地看着花蕾,“它真能开出那么大的花?”她不停地问各种问题。
自己知道她没有耐心等,于是告诉她,若想见正在盛开的花,门外就有,那几株曼陀罗,药用价值不小,也好看。她一听,笑着说:“你烦我了吧?好吧,我出去,瞧瞧传说里的毒药。”说着笑着跑了。真不该撵她出去,让她耐着性子看见花开,那就也会像自己一样,爱上芍药和牡丹的吧?那样多好,我们又有一样可以共同的爱好。
做完记录,看着花床里的花朵,这些是被航天飞机带到外太空又回来的种子培育的,它们漂亮,茁壮长得很好,花朵色泽艳丽,硕大。子瑜喜欢它们,对它独有偏爱,就像在所有的朋友中,她和曼华最亲近。子瑜始终不理解,见过牡丹,芍药的美丽后,她会去爱上曼陀罗。给自己的解释居然是,“既然没有人喜它,那么,我来爱它吧!”她说的,那么认真。
子瑜慢慢走出园子,门口的那几株曼陀罗依然繁茂,花开满枝,粉色、白色、紫色、黄色、香槟色。单从花的角度来说曼陀罗确实不俗,色彩雅致,花型独特,植株高大,枝叶的颜色、形状和花朵,色彩协调,赏心悦目。“那么,我来爱它吧!”曼华,你是怎么想的?这样的理由去爱,如何做到?
子瑜拿起园艺剪刀,剪下几枝曼陀罗,在里边加上两只芍药,用淡绿的彩纸包好。想着心事,抱着花束走到车前,把花束放在副驾座位上,发动车子。今天是你的忌日,转眼那么快。你真的在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吗?你签下的捐证书真的让你活着?想要去打听受捐人的想法又冒出来,想想,真的想知道,自己朋友信仰的东西,是不是让她延续着生命,又活成什么样?
自己和她讨论过这个问题,她拿出少有的态度,看着自己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不要去打听,也不要让我的家人去打听,就当我出了远门,一切都好。”现在才知道,要遵守这个约定有多难。子瑜摇摇头,换个念头,记得自己和曼华第一次见面,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那是在小学入学的第一天,大学分开几年也没淡了情分,书信往来,每个生日、节日都不会忘了贺卡,短信到微信,从未间断。工作后也是常见面,一起旅行,异姓姐妹,说的就是自己和她。她还在时,自己常去她家,她的父母,姐妹兄弟自己都很熟悉,每次见面也很愉快,不见外。自从曼华离开,自己渐渐不再去她家,因为见面后多少总是想起曼华,气氛变得悲凉。自己不能再让他们难过,而自己的出现,正是引起他们难过的原因,慢慢和他们疏远。这才明白了她的话,“就当我出了远门,一切都好。”
挑了这个时候来祭奠,也是不想遇到她的家人、熟悉的人,再打开悲伤的门。也想独自静静地和曼华待一会儿,说说自己的话。
抱着花束,子瑜慢慢走在墓园里,回想起从前的种种,有些悲凉,天妒红颜,用那么惨烈的方式。想着她年轻,活泼的生命就那么没了,竟然只是因为一个人没忍住,多喝了几杯!而那个人也死了,自己想出气都找不到地方!想到这里,子瑜心里有说不出的愤恨,连手心都痒起来。“曼华,你如何做到的?没有人喜欢,那么,我来爱它吧。真可以这样吗?我,做不到!”
天空飘起小雨,打湿了子瑜的头发,雨丝无声地润泽着怀里的花朵。曼陀罗修长的花型和芍药圆润的花朵相得益彰,这传说里相生相克的两种花放在一起,出乎预料地和谐。香槟和淡紫,自己和曼华就这样生死两相隔。“如果你还在,我们还有好多话可以说的吧?哪怕是你爱的理由那么奇怪,现在也变得合情合理了。”远远就看见她墓前摆满各式各样的鲜花,看起来不仅仅是她的家人来过,还有其他人,人们还记得她。多少,子瑜替曼华感到欣慰。
把花束放在墓碑前,碑上曼华的相片微笑着面对整个世界,活生生的样子。“我来看你,你爱的醉心花,我爱的芍药,我都带来了,你还好吧?”子瑜半跪在墓前轻声说。“没有人喜欢,那么,我来爱它吧。”仿佛又听见曼华笑嘻嘻的声音。子瑜闭上眼睛,眼泪流了下来,“这也是爱的理由?”
回想起从前的种种,也不奇怪她有这样的想法。总觉得她太多情,单纯到从未想过可能潜在的伤害,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帮别人,自己劝过她,却没有效果,她依然笑嘻嘻地我行我素。
过了一会儿,子瑜睁开眼睛,擦干眼泪。发现墓前另有一束白色的曼陀罗,在一众花束中特立独行,很新鲜,花朵洁白没有一点损伤。雨洒在花瓣上凝成晶莹的水珠,然后一滴滴无声地落在汉白玉墓基上。一张卡片插在缎带上,
“相见恨晚,遗憾未见。 逸晨”
子瑜把头靠在墓碑上,看着两束花朵,眼泪合着微笑,真的有那样爱的理由,曼华,我的朋友。
芍药花语:依依惜别,真诚不变。
丝兰花
医院眼科庭院里的丝兰抽出高高的花穗,看样子不定什么时候就开放,那真是壮观。这几天每个路过的人,都会放慢脚步多看两眼生怕错过。
涛涛爸早早就到挂号室排队给涛涛挂号,复查他的眼睛。和其它挂号的人比起来,涛涛爸要镇定随和很多,和一年前的他自己也有天壤之别,那时他每时每刻心焦着儿子的眼睛。当得知儿子得到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个消息,就像是做梦,当医生拆掉涛涛眼睛上的纱布,自己就像是得到重生。一家老小,才走到走廊上就相拥而涕。此时的涛涛就在眼科的院子里等着自己,涛涛爸不由得微笑起来,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涛涛和妈妈站在走廊上,天还没亮,走廊里已经有不少人。涛涛踮起脚尖,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庭院。远处门廊里的灯光,和庭院里的地灯把小小的庭院照得有些昏暗,一丛高大的植物,剪影隐隐约约,涛涛正是在看它。他记得这丛植物,这是自己能看见东西后看见的第一种植物,那时它开着漂亮的花朵,灰绿的大叶片中高高挑起一串白色的花朵,还有好闻的味道。
“涛涛,你看什么呢?”涛涛妈见儿子趴在窗台上睁大眼睛,奇怪地问。
“它又要开花了,像去年的样子。”涛涛头也不回看着庭院。
“咦,这不是涛涛?你来了?”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一位护士,“我瞧瞧,怎么样了?”她把抱在怀里的一叠文件放下,把手放在涛涛肩上,“长高了呢。”说着弯下腰,借着走廊淡淡的灯光仔细看着涛涛的眼睛,“还不错啊,清澈明亮。”她开玩笑地说。
“谢谢,阿姨。”涛涛礼貌地对她鞠了一躬。涛涛妈却把目光放在护士放下的文件上,那是器官捐赠倡议书和表格。护士发现了涛涛妈的目光,笑着抱起文件,“涛涛妈,你们再等会儿,大夫查完房就过来,我先走了。”“谢谢, 您忙。”涛涛妈忙不迭地说。隐约间她记起来孩子的眼睛做手术后听到的传闻,一位这家医院的护士去世了,捐出了自己的器官,而涛涛的手术就在那天的下午。
“妈妈,让爸爸排队,我们去看花好吗?”涛涛抓住妈妈的手把她从沉思中摇醒。“哦,”涛涛妈回过神来,抬头看见丈夫正拿着病历本走过来,“好啊。”涛涛妈忙着答应。涛涛爸笑着答应自己排队,让他们母子去看花。他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说庭院里的花要开了,这花总是在夜里开放,非常漂亮。他还记得涛涛能看见的第一天,看到的第一种植物就是这庭院里的丝兰花。
涛涛拉着妈妈向庭院跑,“慢点,别摔着了……”涛涛妈跟着涛涛往庭院里去了。涛涛爸看他们出了门,这才在椅子上坐下来,小心地掏出藏在怀里的东西,一份器官捐赠的表格。看了看,他掏出笔,认真地开始填写那些表格。
“你这是写什么?”旁边的一位大妈蒙着一只眼,红着另一只,看着涛涛爸手里的表格。
涛涛爸笑笑:“没什么,几张表。”
“唉,年轻人,年纪轻轻,老婆儿子的,怎么就咒自己万一起来。”旁边一个上年纪的大叔看看他手里的东西摇摇头,“有些事,会说真了的。”
“真的,”大妈拿下蒙着眼睛的手绢,翻个面又蒙在眼睛上,“我听说,这家医院去年就有个年轻护士车祸走的,年纪轻轻,就是签过这么个东西。要是没签,现在大概还活的好好的吧。”
涛涛爸看着她有些惊讶,“当真?”
“我有个亲戚,就在那姑娘在的科室,可是个好姑娘,家里拆迁几套房,人缘好,又漂亮,就那么扔下爹妈去了。她家几代人那天那个哭哟,听说她把全身上下能用的都捐出去了。”说着大妈又把手绢折了个面,把眼睛蒙上,“你瞧,如果不是早早签下这卖身契,这个可是卖给阴曹地府,惹得那么多讨债的阳魂追着,怎么会死?还死的那么惨,啧啧,那个惨,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涛涛爸停下笔,看着她,“真的,别签,小伙子,我们过来人见的多了!”旁边的大叔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涛涛爸看看他若有所思,他转头看着庭院里的涛涛和涛涛妈。淡淡的晨光中,那株丝兰已经打开紧裹着的花苞。一朵朵洁白的花朵像一串白色的铃铛挂在枝头,涛涛高兴地拍手,涛涛妈忙着给他和花朵拍照。旁边聚了不少人,涛涛大大的眼睛,明亮的眸子……
涛涛爸笑着转回头来,接着填表格,“哎,不听老人言,呐,要吃亏。”一旁的大叔摇着头说。
涛涛爸只是笑笑,接着认认真真地填表。他赶在涛涛回来之前填完表,走到护士站把表格递给一位护士,“麻烦你,护士长,能帮我交了表吗?”护士长抬起头来,“好啊,这个只是我们自己自发的,没想到你倒上心了。”
涛涛爸笑起来:“有你们上心,我家涛涛才能看见,我自然应该上心。”
“唉,半天,到我没?”大妈唉声叹气地走到护士站,“我先看行不行,我痛死了,你瞧瞧。他们年轻人可以等一会儿的吧?”
护士长安慰着她:“快了,就要到你了,你等会儿。别用手绢蒙着眼睛,这样反反复复只会更糟,感染更快更厉害。”
“你说得轻巧,你试试!不是痛在你身上,那你,弄点什么药给我啊!”大妈上了力气,声音大起来。
“您先,您先,”涛涛爸看着泪流满面,却声音洪亮的大妈,忙着说,“瞧,真要等到您了。”
“咳咳,你看,你都看不下去了,他们还这么漫不经心的,真是!”大妈上劲地说着。涛涛爸敷衍着她离开护士站,她还在不依不饶地纠缠着,东拉西扯。
回到走廊,涛涛和妈妈已经进来,涛涛拿出妈妈的手机,打开相册兴,奋地和爸爸聊着庭院里的丝兰花。他明亮的眼睛,透着清澈单纯的快乐。话说个不停,说去年的花和今年有什么不同,他一定细致地观察过那植物,每一个细节都说的那么生动。
涛涛妈在涛涛和爸爸聊得起劲的时候,悄悄来到护士站,向护士要一份表格。她回头看着兴奋的孩子和高兴的丈夫,微笑起来,接过表格悄悄放进包里,小心地收好。
诊室门口传来涛涛的名字,涛涛妈立刻走上前去,和涛涛爸一起带着涛涛走进诊室。看来一切都好,涛涛恢复得很好,医生又说了一遍涛涛爸妈烂熟于心的注意事项,开了药,他们带着涛涛向大夫道谢离开诊室。
外面天光大亮,明媚的阳光洒在庭院里,那株丝兰花开得十分华丽,让人心生欢喜。不一会儿,他们一家的三口站在庭院里,请一位路过的人为他们拍一张幸福的照片。
丝兰花语:盛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