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怀念也是一种幸福

城市的夜晚，从来不会真正地安静下来。那些忙碌的人依旧忙碌着，不分昼夜。明亮的万家灯火以及各色璀璨的街灯，无力却又固执地抵挡着黑夜的吞噬。

风悄悄地溜进了屋里，冷飕飕的，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得更紧了。当我艰难地睁开双眼，前一刻还身处梦的世界，顿时被拉回到了现实，我又闭上眼睛想要将梦延续下去，却是不能。夏天就是这样在人毫无察觉中溜走，一场冷雨后，方才察觉已到深秋。我还是延续着夏天的习惯开着窗，许是有些不适应这深秋的第一股寒流，挣扎着起身，关上了窗户。我想，没有风的打扰，我能睡得香甜些。

这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秋天，也是我离开家乡独自在外度过的第八个秋天。研究生毕业以后，我没能留在学习和生活了7年的城市湖南吉首，也没有回到家乡重庆，而是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怀化工作，这也意味着我与家的距离变得更加遥远了。身边没有亲人、老友，虽然也有几个相识的人，却是不敢冒昧去打扰对方的生活。每天来往于工作的学校和出租屋，工作和生活开始变得泾渭分明。心里默默计算着日子，霜降之后是立冬，立冬之后是小雪……我回家的日子近了、近了……

校园里的桂花开了，在去食堂的路上，我总是能闻到桂花的香味，让我不禁想起老家门前也有这样3棵桂花树，那是母亲亲手种下的。树并不算粗壮、高大，在我的印象中，那满树的璀璨花朵从未缺席过任何一个秋天。雨后，淡黄的花穗落了一地，给大地铺上了新的地毯，而浓郁的花香却并不会被雨水冲散，仍然弥漫在空中。或许正是因为桂花的香味过于浓厚，起初，桂花在我这里并不讨喜，直到我离开了家乡，每当在他乡闻到桂花香的时候，我就开始莫名地怀念起老家门前的那3棵桂花树了。

在秋天，似乎时间变得慢了起来，人更容易怀念难以忘怀的事和人，怀念一些记忆里的味道，怀念过往。有一次，我路过学校大门外面的小巷子，听到卖糖炒板栗的吆喝声，便循着声音走近。糖炒板栗这独属于秋天的美食，令那些深藏在久远时光里的回忆开始在脑海里浮现。

儿时，我住在乡下。我家的后面有一片翠绿的竹林，在竹林的后面，大山的脚下，有一户人家，还有一棵生长了几十年的板栗树。黝黑粗壮的树干，连接着茂密的枝丫，果实密密麻麻垂挂在枝头。等到田里的麦穗变得金黄，便是板栗成熟的时候。可是，这棵板栗树是属于那户人家的。我和玩伴们总是在他们去打稻谷的时候偷偷穿过竹林，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干柴，便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似乎每错过一片地上的枯叶，就是错过了一颗板栗。想起这些，我的脸上不自觉地多了一丝笑意。我买了一斤板栗，个头不大，吃起来却甜味十足。恍惚中，我竟觉得有些故乡的熟悉的味道。

在许多古代诗人的笔下，秋天是寂寥的、萧瑟的、悲伤的，诸如“万里悲秋常作客”“萧萧梧叶送寒声”“西风愁起绿波间”之类。但于我而言，一年四季中我最喜爱的就是秋天。秋天怎么会不令人喜欢呢？适宜的温度、缓慢的节奏，还有那冷暖各半的人间烟火气。在夜色的渲染中，学校周边的街道逐渐热闹了起来，各种小吃摊闪亮登场。我并不在意街边的美食，或许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除外，如今却懒得停下脚步。走进人潮，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但我的心却异常宁静，就像一个过客，静静地看着、听着、走着，这或许就是长大。长大也就意味着要独自去承受这漫长的人生，但我并不畏惧这一切。人总是要长大的。

在秋天，有所怀念，这应该也是一种幸福吧。

原文刊发于：中国青年报（ 2024年10月28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