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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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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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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色到浓时方尽苦

这两天,看汪曾祺先生的《人间有味》,注意力极不集中,看到汪老书中的一篇《寻常茶话》:“茶是喝的,而且喝得很勤,一天换三次茶叶。”猛然记起,好几天没喝茶了,本来一天三顿的茶,甚至晚上都有喝的习惯,让西瓜给耽误了,为了解暑,瓜不曾断,现在的西瓜皮薄个大,切开一个,得一天不停地吃,身体里水分充足,忘了喝茶,但瓜的营养成分再多,也替代不了茶。

突然想喝茶,那种口齿留香,淡淡的苦涩过后的清甜,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像攒动的火苗。小时候,爷爷常在这样的火炉旁,把煤炭一样的茶罐架在火上,极有耐心地守在旁边,农村人喝茶的虔诚,融进了一种信仰。

小时候,见重庆生产过一种细沫茶,下到茶罐,稍不留意,沸腾的水会把沫茶全冲到外面,大家戏称“冲净(重庆)”。犁完地回来的爷爷,顾不上吃饭,先要过一过茶瘾,熬中药一样熬成暗红的汤水,倒进一个小茶盅里,滋溜抿一口,疗治黄土地上多年落下的暗疾。喝了茶的爷爷像加注了燃料的车一样,瞬间有了精气神。

遇上阴雨天,没有干柴,火炉冒出的烟比火大,烟雾缭绕,让你真切地体会一把什么是“人间烟火”,本地人戏称,茶是清心明目的,眼睛是让烟熏瞎的,说的就是此情此景。

当然,爷爷喝的时候,少不了我的一口,就像跟上爷爷我老早学会犁地一样。在爷爷的带动下,我开始喜欢上了这种暗红色的苦涩,突发奇想,无师自通地把干土坷垃,用铲子削成高五公分,直径二十公分大小的圆土片,中间剜开炉膛,然后一个一个用泥巴摞起来,晾干后就成了火炉。

后来有了手掌心大小的电炉子,白银打工哪会,我们一群打工者人人头前电炉子,早晨或晚饭后开始熬茶,乐此不疲,成了一道靓丽风景,喝一口茶,吃一口灶上打来的大馒头,这是一天干活的前奏,喝惯了,不喝没劲,这道工序,和一天的吃喝拉撒一样重要,晚上不喝两口,甚至睡不踏实。

再后来有了电磁炉,不见“火”,茶罐也会滋滋地响,汤水翻滚,新鲜惊奇,当然得用铁茶罐,先进的电磁炉不会钟情瓦罐。但要喝出茶的“原汁原味”,大家都知道,终抵不过原始的哪套,就像“老油坊的香”一样。而爷爷早已去世,不会知道还有电炉子,电磁炉之说,要是爷爷在世,会选择哪一种喝茶工具呢?毫无疑问,其实爷爷离不开的是柴火的味,驴粪的味,牛舌头一样的火苗,舔舐茶罐一样舔舐生活的味。

相传,有一天神农在一棵树下,支起锅煮水喝,几片嫩叶飘入锅中,锅内的水清澈鲜美,芳香四溢,喝完后神清气爽,茶就发现了,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文人很浪漫。当然,茶史的起源,众说纷纭,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插曲,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可见茶与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

钱钟书的《围城》里有说外国人喝茶的桥段:“茶叶初到外国,那些外国人常把整磅的茶叶放在一锅子水里,到水烧开,泼了水,加上胡椒和盐,专吃那叶子。”读来令人捧腹。

会宁老车站旁有几家卖火炉茶的,为喝茶人方便,不用圆桶形火炉,而是长方形,周围可以坐好几个人,上面有专放茶罐弄成的梳子形铁丝。茶叶多少随你,当然都是最普通的茶叶,依旧是色暗红,味苦味浓味猛,你可以尽兴敞开喝,简单接地气,就好这口的人,三六九等,高低贵贱,麻雀一样围成一圈,因茶而和谐共生。

定西的街上有专门喝火炉茶的铺子,不过不再是土火炉,而是铁火炉,里面是煤,但比电磁炉或冲泡着喝的更接近泥土接近原始的生活。只要茶罐火上一放,一个离乡的人,立马心里踏实,一下有了家的感觉。

白银打工期间,一位六十三岁的通渭老乡,佝偻着腰,在建筑工地筛沙,给儿子挣学费,每到中午,先火急火燎地用砖块垒一个火炉,我写过一首诗,记录了当时的真实景象:

像一只,被风浪抛上岸的虾/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午饭时节,一位六十三岁的/老人,没来得及打饭,三页砖/垒成一个火炉/躲在工地——/一个领导看不见的角落/用捡来的一个易拉罐/煮一碗香甜的茶水/虾,顿时鲜活了起来/说:再干一年/儿子就毕业了。

他喝茶,我帮他打饭,他喝罢吃饭,我吃罢喝茶,我俩相互推让,一个通渭人一个会宁人,兄弟一样,在异乡的茶罐里打捞乡音,且时不时有乡愁自烟熏的眼中溢出。后来他不打工了,有一年捎话给我,问我好,说想我们一起喝茶的日子,说儿子挣钱了,结婚了,有孙子了,叫我路过通渭的话就到他家喝茶来。

喝茶喝茶,茶有那么大的魅力,让风浪里穿梭着的两个人停了下来,有了短暂的交集,并滋生了长久的挂念,苦涩的茶水,且越喝越喜欢,越喝越上瘾,就像陕北人唱信天游,歌声里满是荒凉,却依旧滚烫。

终于知道为什么清明拿一杯浓浓的茶,要祭奠在祖先的坟前。终于知道为什么喜欢茶,就像心,历经千帆,尝尽尘世之苦,却依然热爱生活,依然有爱。

2012年春,网上认识了一位武汉写诗的朋友,十年间,交流诗歌的同时,陆续寄过来她们本地生产的三块砖茶,各一公斤,寄的时候已保存十年,是那种发酵茶,忍不住用铁锤打碎了一块,和小时候喝过的熟茶没什么两样,感觉现在做到极致的东西,都是在努力回归到最初的样子,就像离开故土的人最终回归故土一样。

这种有保存价值的砖茶现已涨至千元一块,有些“茶”不是用来喝的,适合保存,当然这里的“保存”,绝不是因为它的升值它的价格。后来又寄过几次湖南安化产的黑茶,武夷山的正山小种与广东潮州产的凤凰单枞,泡到茶壶里,茶汤不论酱紫或浅红,苦涩过后都有淡淡的清香一路扑来,那是发酵的友谊,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即使碎了,只要沸腾的水里一走,香气依然浓郁。

她泡茶的视频发过几段给我,她专注地泡茶给她的文朋师友,十年里,她多么地像一叶茶,泡在时间里。她是一个患过“癌”的人,美丽知性,几次化疗,有段时间头发都掉完了。前两天,她的诗上《诗刊》了,告诉的时候,有一股淡淡的苦涩淡淡的清香自我心底涌出,她的每首诗歌我都读过,时间无论对人或茶,一味地坚持,自有说法。

农村的“熬”城市的“泡”,同样的茶叶,方法不同,汤水的颜色不同,就像用同样的文字,因组合人的技术不同,一首诗的味道截然不同一样。自下而上的沸腾与自上而下的冲泡,之所以它都能给你想要的滋味,是一片茶叶理解你包容你的过程,沸水里,绽放起伏,散发着茶对生活的理解。

大城市茶馆开的到处都是,茶以文化的面貌出现在两晋,后日益普及,品茶说茶谈生意,一举几得。县城也有时髦的茶馆,和朋友喝过几次,批发二元的一朵金丝皇菊冲泡成茶端上来几十元,一壶普通的茶也要成百元,不仅仅是价格,总感觉噱头多,缺少什么,再努力喝不出自己想要的味道。

当然,“高层的品”与“底层的饮”,都是因茶衍生出来的不同文化,都是茶的一份子,小盅品与大碗喝,没有谁高谁低,谁好谁坏之分,各取所需罢了。就像《红楼梦》里的晴雯撕扇子,一把扇子可以给你清凉,也可以撕它,听它的响声,只要能让你快乐,物尽其用就够了。

同样的茶叶同样的火候,因喝茶人不同,心情不同,喝出的味道也是截然不同,就像都是人,经过生活的“煎熬”或“冲泡”,人生截然不同一样,满心欢喜或泪流满面,都是茶给你的。

色到浓时方尽苦,味从回处有余甘,你感受茶的同时,茶也在感受你。

一片茶叶,一起一伏,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万物都有深意。

随着时代的变迁,茶的种类越来越多,已超出了传统意义上茶的范畴,是深加工而来,比如五谷粮食及中草药等衍生出来的苦荞茶黄芪茶,苦荞茶又衍生出玫瑰苦荞茶,黄精苦荞茶,枣仁苦荞茶等不一而论。

随着科技进步,会有更多的“茶”加入到茶的大家庭中,成为茶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温热凉补,不同季节不同之茶,边品边聊人生,是时代发展的趋势,也是祥和盛世下有的生活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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