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是那一年麦罢死的。
大爷是爷的亲哥哥,终年八十有二。这个年龄去世,恐怕世人并不觉得奇怪。但消息传来,我的内心却猛然一惊:大爷没有完成最后一个心愿,老人是带着未了的心愿去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心愿,人到暮年,大爷只是想趁他还活着的时候,再到离家不足二十公里的县城看一看,以不枉做一辈子浚县人。
大爷年轻的时候,赶上抗日战争。在县城他曾经给抗日军队扛过枪,抬过伤员。大爷说,那一年日本人攻打浚县城,在城门外打了很多发炮弹都没能把城门炸开。后来,气急败坏的日本鬼子竟把大炮拖到大伾山上,残忍地向下面的城里轰炸。这下县城可惨了!眼看着无数的官兵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多好的县城一下子被炸的千疮百孔,糟蹋的不像个样子。大爷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内心既充满了对日本鬼子的极大愤怒,也饱含了对县城遭到损毁的无比痛惜。大爷最渴望的就是早日见到人们重新建好的家园。
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了,大爷一直住在乡下农村,由一个丁壮青年慢慢变成了耄耋老人。小时候,我在乡下长大,我们和大爷家住的很近。大爷还给我讲过其他不少县城的人文故事和景观。从他那里,我听说了浚县历史名人子贡、王越;了解了“八丈佛爷七丈楼”的大石佛;知道了一座金銮殿式的“老奶奶大殿”碧霞宫……当时,小小的我充满了好奇和神往。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们家从乡下搬进了城里,逐渐对县城这些身边耳熟能详的事物没有了新鲜味。但大爷一直住在农村老家,没有事情,多少年也难来县城一趟。
每年元宵节前后是浚县城盛大的古庙会。有一年的正月十六,大爷、大奶乘着村里人开的拖拉机前来赶会,大爷想趁着自己身体还算硬朗的时候,再上上山,看看景。可是到了县城,发现赶会的人很多,人山人海,老两口怕身子骨挤不过年轻人,只是简单的在城边弄了点小吃,买了几个小玩艺,就匆匆赶回了家,把登山看县城的愿望寄托到了来年。
一年春节前夕,我回老家,顺便去看望大爷。大爷躺在病榻上说我们搬进了县城,他很想去看看,并说出了不少县城老地方的名字。其实,大爷更想去转转县城,看看城里的变化。我说中,并对一旁的叔伯堂兄说:“现在车方便了,等有空一定拉大爷去。”堂兄点了点头,大爷一脸的笑容。
时间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但大爷却始终没有再来到县城。有人会说他老了走不动了,但我想随着一年年衰老,老人的愿望一定会更加强烈,可惜大爷最终还是未能如愿。也许是堂兄繁忙一拖再拖的缘故吧?麦后拖到秋后,秋后拖到麦后……
大爷想去的不是北京、上海,也不是桂林、苏杭,他想去的只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县的县城。可是这一点点愿望,我们都未能让老人实现,真是我们做儿孙的罪过。
但愿大爷在九泉之下原谅儿孙们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