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油坊

 啊——呀——咿——哎——嗨……

一声沉闷而有力的吆喝还在耳边回响，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打夯声传了过来，“嗵”地一声，整个大地都为之一颤，接着又是一声吆喝一声巨响。

在狭窄的街巷旁，有那么三两间低矮的茅草房，房子看上去挺矮，毕竟比我高多了，因为我当时还是八九岁的孩子，大人一伸手就能摸到房檐上的茅草，至于那两扇破门板就更矮了，个子稍微高一点的人进去都要低着头。矮墙自然也是土坯的，一两扇小窗户看上去就更小了，窗框也就是很简单的木条，看上去像两个黑洞。房子里面的地面比外面要低一些，房子里面的光线就显得更加幽暗了。在儿时的记忆里，各家个户的房子都是这个样子，屋里的地面都比外面低，当时我也没有细想这些，后来才听人说这是有寓意的，意思就是让房子里面低一些，外面的钱可以顺利的滚到房子里，也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如果房子里面要是比外面高，家里的钱财就会往外滚，这可是家破人亡的征兆。在街边做生意的就更讲究这些了，尽管那个年代不允许私人做生意，可是家家都很穷，这种房屋结构没有变，因为实在盖不起高大的房子，把房子盖矮一点可以节省材料，房子里的地面低矮一点可以节省空间。当时虽然不允许私人做生意，并不是说私人不能做生意，比如修锅补灶，编筐打柳的小手工业还是没办法管的，只要不明目张胆的做就行。还有这一声声吆喝声以及沉闷的打夯声。

在家乡的集镇上有这么一条小街叫三里街，紧挨着粮站，也有人叫它油坊街，母亲和人说闲话时就经常提到油坊街，说是到油坊街榨油等等。由于那地方离我家比较远，小时候很少去那个地方，只是偶尔跟着哥哥们看电影会去一趟，那时候放的都是露天电影。孩子们没什么娱乐，看电影跟过年一样，就是路再远，孩子们也愿意跑一趟。第一次到油坊街给我的印象还是很深的。听说油坊街要放电影，孩子们连晚饭也不吃，早早的就去了。油坊街离我们家真的很远，要穿过一整条街。拐过粮站的墙角，对面就是一家油坊，就是这样的茅草房。我第一次听到这动静时，对我幼小的心灵冲击还是很大的。由于那里住着我们老家的一位武林高手，听到这一声大喝，还以为是有人在炼绝世武功，要不然动静也不会这么大。再听到大地“咚”地一颤，吓的立刻不敢动了，两只小眼睛一直往那几间破房子里看。

房子里的确太暗了，就是大白天也点着一盏小油灯，可能是离得太远只能看见门口的情形，地上有几个破旧的袋子，就是化肥袋子，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上面还打着补丁。还有破旧的衣服。隐隐约约看见门口有一个很大的炉灶，比我们家做饭的大锅大多了，里面似乎有热腾腾的蒸汽。里面的情况就看不清了，好像就看见一两个人影在那里晃，吆喝声也是他们喊出来的，打夯声也是他们弄出来的。偶尔会有几缕浓浓的香油味从窗洞里飘出来，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油坊街——老油坊。后来就是跟着母亲去打油也不敢靠的太近，所以我一直搞不清里面是啥情况。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老是觉得那声音很恐怖，它给我的最深的印象就是那一声长长的吆喝。至于那打夯的声音，是那几十斤重的大油锤发出来的，我对那玩意儿挺熟悉，一个大铁疙瘩有几十斤重，可能比我的身体还重，我小时候很喜欢看抽水机灌溉农田，这东西就是用来固定抽水机的木桩的，我曾经试过一次，双手抓着木把用力往上提，结果那东西一动不动，惹来大人们一阵嘲笑。我们管这东西叫打油锤，对人们来说这东西就是打油工人用的，私人家庭实在用不着。这东西高高举起，重重砸下，真有点地动山摇的感觉。

我小时候还是很好奇的，尽管对那打夯声虽然有几分惧怕，一有机会还是会往油坊街那边跑，只是远远地看，我很喜欢那种地动山摇的感觉。我知道我们吃的菜籽油还有香油都是用这铁疙瘩一点一点的打出来的，至于怎么个操作方法？我一直没有搞明白。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无论冬夏，在昏暗的油灯下，那两个身影老是光着膀子，而且身上还泛着油光。偶尔会有人进去提上一坛子油，还有一些豆渣之类的下脚料被提出来。至于那个榨油的油槽是什么样子，打油锤打在什么位置我一概不知，就是痴痴地听着他们吆喝，然后是脚下轻轻地一颤，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反正就是想听。

在油坊街，像这样的油坊有好几家，这可能也是油坊街的来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机械的榨油机也出现了，还有液压的榨油设备，我倒是很喜欢看液压榨油，从它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老式榨油作坊的一点影子。很快的，随着机械榨油机的普及，土法榨油被淘汰了，后来那个老式的油槽也被从破房子里请出来了，很随意的扔在了路边，这时我看清了它的真面孔，就那么一个很粗很粗的松木，两头箍上铁箍，中间被掏空，可能就是放圆形的榨油原料的地方，旁边还有一排开口，我想这可能就是放木楔子的地方，打油工就是从这些小孔里用打油锤把那些木楔子砸进去，再一点一点的把我们吃的菜籽油等一点一滴的给榨出来。这种效益显然没有现代化机械的出油率高，打油工们也自然特别累，这也许是这一行被淘汰的原因。至于那些老油坊，有的改了新型榨油机，有的索性关门大吉，而那些浸满油渍的油槽实在是没有任何使用价值，就扔到路边任凭日晒雨淋，再后来这些油槽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那几家老油坊也逐渐的消失，而油坊街也改了名字，只有年龄大的人才会偶尔的提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