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已穿越大半个人生 (组诗)
绿皮火车
像绿皮火车一样慢慢远去
经年的晃荡归于沉寂
玩忽的旷野上
铺满了时间的涟漪
沿途的风景是可以打开的窗玻璃
硬席座上少年明亮的眼
还有那些摇落的青涩
已是遥不可及
再也追赶不上
即是坐在头等舱
那白了鬓角的月台
是否还能识别我这张老脸
火车已穿越大半个人生
光滑的手臂伸向遥远。空中的挥手看得见
现在,我已学会了相亲相爱
山一程水一程,都不是我想到的地方
并不是漫无目的
我要把期许在一个小站打开
还在途中流连。火车已穿越大半个人生
碾压的懦弱、憋屈、悲伤、愤恨和不甘
在犁钺的辽阔里,已化作风尘
我的敏感已不针对疼痛。在清晰的站台迷失之后
如果没有选择,我愿随着这躯体去流浪
只要我愿意,可以买下从身边掠过的动车
可心间的站台,只有这绿皮火车经停
慢些再慢些,让我再电影一遍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在怀想里穿越
羁绊的过客,不值得让你一直等待
绿皮火车缓慢地驶过深夜
转山转水,抑扬顿挫的经声
念给幡然悔悟的人听
凡身怎能抵抗金属敲响的木鱼声
远了又近,夜色里明明灭灭的灯
像是谢了又开的花,被封闭于绿皮车窗外
深沉的夜色,旷野看得见
寂寞藏得很深,在很远之外
尼采说孤独是饱满的。我知道我不配
多长的路程才能驶离惶惑和不安
风从连接处的缝隙潜入
一阵阵钻进漏洞百出的肉体,刮着陈年的痧
可时间里的倒刺已拨不出来
抱紧我的夜色里有隐隐暗香
只有铁石心肠才能承载生命的重量
――枕着一声声叮嘱,穿过旷世
许多年后才明白
轨道上为什么要铺着碎石和枕木
所有的白天都通向夜里
我不会再急着赶路。磨亮的钢轨似带锥的目光
缓缓翻动一帧帧怀旧
还有什么比慢还慢的的长久
熟悉的小站还有很远
无疾而终的故事却早已浮上月台
在消瘦了的月光里,这一趟绿皮火车
还能否抵达迟到了的春天
象征着我们未来的其实不是火车
那时你多怕我又一个人离去
我知道,今天你更怕我一个人回来
贴着玻璃窗的现实已变形
贫穷早已消失、还有青春
勾住我天真的小指也再已不见
像夜深时做过的梦。醒来
已是经年以后
绿皮火车经停昔日出发的地方
廻游的影子似一条漏网的鱼,游到了岸上
月台上的月光,早已在等待中流尽
春风得意的火车,让人总是幻想着出发
――原谅我没有背着忧伤离乡
它曾象征着我们的未来
它载来了远方,为什么又运走过去
我只在站台上站了一会
鱼贯而去的人里没有我
长长的列车。短暂的等待
当信号灯不再是红肿的眼睛
我才能安静地离开
可内心的铃声,总也不响起来
来路即是归路
重复过多少次祝愿的汽笛
溅起飘零的时光。而这一次更像长长的叹息
再往前都是没有回忆的地方
径直而去和奔赴而来的,也已不是自己
让火车带我离开自己
铁轨是对矿石的祭奠
一棵树不应为不认识枕木而伤怀
无需向寄寓在火车上的漂泊者道歉
又一次被你救赎
请求宽恕的是呼啸而去的誓言
在没有可以回头的岁月里释怀
这一次我真的将自己彻底带走
再不以被我滥用的诗歌填充缺失的旅途
愧对流年。那些没有说出的话
我已在小站寄存。密码没变
(《中国铁路文艺》杂志2021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