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雪花漈

漈出岩岗，悬水于百仭之上飞流直下，层层叠荡，潇潇洒洒、似大雪飘飘，纷纷扬扬……

畲乡忆，最忆雪花漈。落声如雷、激越铿锵，气势磅礴，振风而远。

漈，畲人土话，瀑也。大漈，亦大瀑，在丽水市景宁畲族自治县大漈乡，是其省级风景名胜区、国家4A级旅游景区中山水自然最具标志性名胜之一。“雪花漈”是文人墨客的象形描摹之，“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千百年来虽大隐隐于畲乡深山峡谷，却遐迩争传、名声在外，留下“万山随地耸，一水拍天浮”的古叹，成了当下网红打卡地，全国各地的旅达人纷至沓来。

放下行囊，我急匆匆地欲奔雪花漈而去，却被民宿的老板拉住：你急和不急，雪花漈都在那里，且请略坐，喝杯畲茶再走。一句话里有禅意，从刀耕火种走来，与山水共繁衍生息，每一个畲民都了不起。何谓地灵人杰？一杯惠明绿茶，安定了神游的疾走，让我接了畲乡地气。

其实我曾无数次路过景宁，对大漈也有不少了解，群山环抱中，峰高天低，云雾缭绕，大漈有“云中大漈”之美称。它是古村古镇保护利用的全国十佳案例之一。虬枝茂叶、风骨凛凛，一棵1500多岁的柳杉挺立在时思寺门前东坡上，像一位睿智的老人，历代以来送出了古村9位进士、23位举人；“牛栏咖啡”、“云筑星宿”，高山茭白、云雾茶叶……新世纪里又迎来了多少回乡创业和前来投资开发的建设者……

川泽回绕，溪流潺潺而源源不绝，卵石可数，水清见底。那是可以直接喝的矿泉水，我撩起一把，洗去了夏日的焦躁和奔波的风尘，润湿了嘴唇的是甜丝丝的无上清凉。临流照影，绿色的风中，此时，心地和天空一样蔚蓝，思绪与云絮一样洁白。我像一尾古村放养的红鲤，随着波浪起伏、顺着流水飘荡，学习着身旁游动的细小的节斑鱼的悠闲和轻缓，沿着游步道徐徐向雪花漈行去。

烈日当头，许是因海拔高或是缘水而行，拂面的山风湿润，并不觉得炎热。依稀的瀑布声从前方传来，如隐隐的心跳。穿过高大茂密的柳杉群，就看到流水于水头的拦坝前聚集，是留恋的回眸还是列队告别？坝外就是落差上百米的断崖，此去沟壑深涧，道路崎岖坎坷。眺望远方的瓯江、大海，奋然一跃出深山，以自己的身躯为径，雪花漈让人心生多少联想。

峰峦叠嶂、空谷幽深，岭峻崖险有路，通往山巅也指向深渊。山径石阶崎岖陡峭，犹如人生，向下行比往上走更为不易，历经半生，我已知道该如何“踏实行稳”。

立于深谷的雪花漈前，水汽蒸腾，只见银河倒挂、滚滚白浪奔腾而下，似一条巨龙携家带口迎面扑来，是远行还是归去？在与山体巨岩的猛烈碰撞中，鳞甲纷披、如花似玉，溅起耀眼的光芒，岂是壮丽两个字可以形容。

那是一帘水晶，悬挂在绿水青山的胸襟，遮挡俗称的风尘；那是万斛珍珠、一匹丝滑的白绸，珍藏在畲乡、装饰了遥远的风景。空谷回音，天籁入耳，这是一场大自然的交响，宏大雄伟的进行曲，渴望和追求的抒情诗，庄重浪漫奔放、自信热情明亮。深情的诉说、坚强的呐喊、动人的欢唱，激昂、高亢、热烈，壮志豪情、给人力量。

雄姿英发、惊涛拍云，奔腾不息的是晶莹剔透赤子初心，一路迢迢远去，雪花漈深情地汇于穿城而过的鹤溪，灌溉和滋养着安宁详和的景宁大地万物。由此产生的敬畏有广阔的外延，雪花漈让思想的微澜不再徘徊。怎样让这激情的感受，永远停留心间？沉思在激荡的轰鸣声里，能不浮想联翩……

摩崖“雪花漈”三个硕大的字深勒在高耸处的岩壁上，端庄浑厚、遒劲有力。我知道，那为许绍棣所书。许绍棣是民国浙江省教育厅长，抗战初期，杭州沦陷，教育厅随民国浙江省政府迁至云和县，那时候景宁还归云和所辖。他的夫人、著名画家、徐悲鸿的得意门生孙多慈，还为雪花漈作过一幅巨幅油画，可惜没有流传下来。

为避战乱、著名作家郁达夫的夫人王映霞曾居住在大漈；据说后来郁达夫也到过，可是在他的文字里我没有找到记录……背井离乡、面对山河破碎，他们或许已没有了寄情山水的闲情逸致，但雪花漈肯定坚强了他们抗战的斗志和生活的信心，畲乡的山光水色也一定给过他们心灵的抚慰。

抗战时畲乡是浙江的大后方，如今成了新时代里的“桃花源”。畲山千古秀、飞瀑万年琴，大漈一直都在，雪花瀑依然勇敢咆哮或者深情歌唱在畲乡的每一天。山河无恙、岁月静好，烟淡风轻，一道道彩虹辉映在光与影中，纷舞的浪花如五月的山花呈显出五颜六色。瀑喧谷更幽，与大漈一同欢快的是手提肩背长枪短炮、和举着手机对着大瀑的人，闪光灯闪烁、快门声不断。

用大漈透明的丝线，织一身缀满雪花的霓裳，从此不怕酷暑炎热。从陡峭的云梯栈道返回，坐在山顶的“听瀑亭”听瀑，有别样的心旷神怡。瀑声如擂、震彻山谷也擂动人心，银瓶乍破水迸溅，那是一种力量的集聚、精神的裂变；铁骑凸出刀枪明，无疑是杀出一条血路、勇敢地面对生活的态度。听万马奔腾，我在想，呼啸中我是其中那一匹呢？千军拥沓的浩大声势里，我可也是奋勇向前中的一员？

(刊2023年第6期《情系中华》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