隰有苌楚

《诗经》三百零五篇，有一篇是适宜所有烦恼感伤者吟诵的，那就是《桧风·苌楚》。

《桧风·苌楚》全诗共三章，其中第一章这样唱道：“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诗歌的大意是说：低洼的湿地上长着苌楚，苌楚的藤蔓迎风摇曳，柔嫩润泽长势旺相，我很羡慕你呀，因为无知所以没有烦恼。

苌楚是落叶木质的藤本果树，而两千多年前那位桧国人所见的应该还是一棵野生的植株。原本就是“无知”之物，再加上远离尘世喧嚣，自然是一个自由身了，也自然不会像社会之人那样，有太多想做的事情却不能去做，有太多不想做的事情却不得不去做，它只需自顾自地生长，自顾自地繁茂，其他事情都不在其思虑范围之内。苌楚不以物扰，不以己忧，在一位烦恼感伤者的眼中，竟颇有点《庄子》之中宋荣子的风神——“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这种接近“逍遥游”的状态，怎能不让人羡慕呢？

好一个“乐子之无知”！

古往今来，羡慕苌楚的人士应该不仅仅是那位先秦时期的桧国人吧？月有圆缺阴晴，这是天道；人有离合悲欢，这是人道。所以，心生遗憾这等事，就连潇洒乐天如李白和苏轼者也不能完全避免。那一次，在宣州，李白登上谢朓楼，于酒酣耳热之际发出了“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感慨；那一次，在黄州，“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面对一江涛声的苏轼，也发出了“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的感慨。

至今犹记得，初读《桧风·苌楚》的我，曾于满天星光之下双手合十，许下一个美丽的愿望：但愿长大之后能像一株苌楚那样，无忧无虑，度此一生。

后来得知，原来这苌楚就是羊桃，即我们人见人爱的“维C之王”——猕猴桃。再次读起《桧风·苌楚》中的诗句，仿佛那褐色的枝蔓上挂满了深褐色带柔毛的果实，而果皮里面那呈亮绿色的果肉以及或黑或红的种子，是仅仅想象一下就已让人垂涎欲滴了。

伤心的时候，不妨就学一学那位先秦的诗人，移步于一株茂盛的苌楚树下，把自己的烦恼说给它听，排空心房，了无挂碍。嘴馋的时候，更要学一学那位先秦的诗人，移步于一株诱人的苌楚树下，伸手采摘甜美的果实。虽然这位桧国人品尝美味的情节并未曾见之于诗，我依然确信，他也是这样做了，N个某年某月的某日，手握一枚鲜果，在大快朵颐的过程中缓解生活的忧虑，体味岁月的馈赠，然后脸上逐渐泛起于平日生活中少有的笑意。

想来，如今超市中把苌楚的果实标作“奇异果”是有道理的。其奇异之处，不仅在于它的形状、颜色和味道，更在于它带有《诗经》的气息，可以缓解忧虑，从而给人带来味蕾上和心灵上的双重奖励和慰藉。

摽有梅，山有榛，隰有苓，南有乔木，桃之夭夭，匏有苦叶，桑之未落，参差荇菜，蒹葭苍苍，采采卷耳，幡幡瓠叶……《诗经》中不乏植物身影的存在，并且多是出现在起兴的诗句中。然而，苌楚却是不同，它成功地进入了“诗言志”的中心区域，以其茂盛而无忧的形象葳蕤在那片低湿的地方，葳蕤在那位桧国人的面前，葳蕤在后世之人摊开的书页中。

隰有苌楚，从第一章开花之前的婀娜其枝，到第二章五至六月的婀娜其花，再到第三章八至十月的婀娜其实。原来，那位桧国人竟是不止一次地向苌楚倾诉；原来，在四季的轮回里，苌楚的无知并不等同于无所作为。

也许，在骨感的现实世界里，如苌楚这般看似“没心没肺”地沿着时间之线走向生命的繁茂和丰硕，也不失为一条正道！

走近并移情于一株苌楚，以一位《诗经》朗读者的名义。

                                                                                         （本文作者：张云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