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末期文学家宋玉在《风赋》一文中,把天地之风分为雄风与雌风二类,而我以为天地之雨未尝不可分为雄雨和雌雨两种。
有别于春雨的润物无声,秋雨的凄凉冷清,粗犷豪放的夏雨当然就是传说中的雄雨了。
喜欢的就是这份壮汉般的粗犷豪雄,喜欢的就是这种如高适、岑参和王昌龄之盛唐边塞诗般的壮怀激烈。想下就下,下得潇潇洒洒,下得痛快淋漓,下得铿锵有力,下一个淋你不商量!
事实上,我的所有关于淋雨的经历和记忆都是拜夏雨所赐,都是和夏雨有关。小时候在村庄里上学,常常忘记带雨具的我放学后和其他同样忘事的伙伴一起“裸奔”在疾风骤雨布下的阵势里。短发湿了贴在头上,衣服湿了贴在身上,倒是脚上的凉鞋永远不会浸湿,但回家的小路渐渐变得泥泞,凉鞋下面沾上了越来越厚的泥巴很是拖累,索性把鞋子脱下挽在手中赤足奔跑。
这一跑就跑出了雨的情致,跑出了雨中的乐趣,双脚行进在带着地面被烈日炙烤余温的没过脚踝的水中,一任雨落如箭,一任水花飞溅,那情景颇有几分英豪之气。那时候也曾羡慕过一种叫做“水上漂”的轻功,足尖在水面上点水神行,那是何等逍遥何等自在。
有时候,我们也暂停在路旁的一棵如伞盖般的树下,缓一缓由于急行军而渐趋沉重的呼吸。但这里面多半会有“阴谋”,因为总有人在离开树身时毫无征兆地向树干飞出一脚,把浓密枝叶上承载的大量雨水瞬间震落并浇在他人的身上。
如此这般,接下来上演的将是一场雨中追逐的好戏。“肇事者”在前面仓促奔逃,身后不远处则有几个人在高喊着“给我站住”而奋力追赶,此时飞溅在身上的不止是雨水,还有稀泥。记得有一次,正在奔逃的阿亮慌不择路脚下一滑跌倒在地,我们几个迅速追上把他压在身下然后俱作翻滚状。那一幕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那一幕也永久性地印在了我的心里,因为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么“精彩”的一幕了,这么多年。
作家刘成章说,夏天的雨是“让万物都洗了个痛快澡”的“豪爽的老白雨”。很显然,当年的我和小伙伴们是在这“万物”之列的。
现如今,即使下点毛毛雨也自会有带着雨伞或雨披的家长提前挤在校门口来接应,当年雨巷里追逐的快乐自然不会再和夏雨一块降临人间了。
记忆中还有一次,下午放学的路上暴雨突至,沿街的青瓦上一个个小瀑布倾泻而下发出噼啪的响声。踩在几乎没过膝盖的雨水中,我和弟弟相互搀扶着踏歌而行。街道一侧的高地上,一只因为兴奋而大声鸣叫的青蛙吸引了我们的目光。兄弟二人蹑手蹑脚地凑将过去,前后夹击,终于把那个小家伙一举擒住。哈哈,那时候的人真好呀,行走在大雨如注的路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兴致!
那只青蛙被我们带回了家,看饱之后又把它放到村东的一片池塘里。小家伙跳入池塘之前鼓起腮部连着叫了两声,不知是重归自由的喜悦使然,还是在用它独特的方式和我们哥儿俩说再见。
看着青蛙消逝于池塘中荡起层层涟漪,我们笑了,开心地笑了。童年不在意最终的收获,却已在过程中收获了许多,而成人后太在意最终的收获,却往往在过程中真正的收获无多,这大概就是二者最大的不同吧。
其实,夏日的雨具还是有的,不过多半不是雨伞雨衣之类从商店直接购买之物。取装过化肥的塑料内袋,用剪刀把底部和一侧剖开,一块长方形的塑料布就是我们最常用的雨具。用手攥住前面的两个角,高擎过头顶就能把雨隔离开来。塑料布空间有限,一般只作单人用,但双人用也有它的好处,前后两人攥住四个角,自然就不必担心风力的影响了。
还有一种更为简单的雨具却只能一个人使用。取一个化肥袋的外袋,只要把袋子的一个角捅进另一个角里就完成了。这种雨具的缺陷在于只能遮挡头顶和身后射下的雨箭,如若逆风而行其遮雨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了。
好在那时候的人经常是以英雄许人,又以好汉自许,从不把雨具效果不佳视为一种遗憾。更多的时候则是弃雨具而不用,风雨之中无忧无惧笑傲前行,感染着一身粗犷豪放的夏雨主打风,走出一道别样的风景。
夏雨时至,狂泻于天地之间,射落在街巷里,流淌在我心中。隔着时空回望,雨巷深深,云烟迷蒙,恍惚间竟辨不清那些踏雨而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