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的一个朗日,驾车去山中游玩。路遇几株花椒树,一簇簇色彩鲜红的花椒果实玲珑小巧地挂在枝上,引动我们下车采摘的欲念——本来就是一次漫无目的随行随止的旅行。
摘完一枝的花椒,把目光和右手移向另一个更粗的枝条时,我的手猛然间悬停在了空中。因为,一只蝉正趴在那根粗枝上,一动不动!
细瞧,蝉并没有因为“非我族类”的到来而像夏日那般一声嘶鸣,逃之夭夭。我意识到,它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果然,当我用手指轻轻触摸它的身子时,它的几条细腿也仅是缓慢地动弹了一下,之后就再无反应。不忍心打扰它最后的一段生命岁月,我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图片,然后把采摘花椒的手伸向了其他的枝条。
“蝉落椒枝”的图景让我想起小时候关于蝉的记忆片段。深秋时节的一个早晨,我曾在庭院一棵老榆树下面发现一只死去的蝉。它的翅膀早已失去盛夏的光泽,身体更是发了霉,原来的黑亮色变成了可怕的绿色和白色。现在想来,那也应是一只“累极了”就趴在枝条上的蝉,经历一次次秋阳、秋风、秋雨、秋露和秋霜的侵袭,终究是抓不住了,于是失身掉了下来。
虽然有些遗憾,但不能不说,这是蝉最好的结局了。没有被螳螂等猎手捕杀,没有被人类擒获,或有声或无声地走过自己钻出地面后随心飞翔的日子,以“寿终正卧”的姿势安详地走到生命的终点。
“您在唱歌?我非常高兴。那么好,现在跳舞吧。”在法国作家拉·封丹的寓言故事里,蚂蚁是这样回复在北风呼啸之时前来借粮的邻居蝉的。现实中,蚂蚁对待蝉的做法,何止是无情,简直是残忍极了。记忆中,也曾见过一只蝉被一群蚂蚁攻击的情形。那只蝉太疲惫了,已经没有了展翅空中的能力,甚至没有了对抗几个黑色小不点——蚂蚁的能力。于是,那些蚂蚁趁虚而来,爬到蝉的腿上和身上撕咬并拉拽,而那只蝉也只是偶尔伸腿无助地应对一下——它已经没有更多的气力了。
蝉的一生是充满不幸的。从卵中孵化历经九死一生才得以安全地钻入地穴,在地下要做很多年的苦役,好不容易服刑期满,却是新的历险生涯的开始。出洞之后要赶紧爬到高处,否则就极有可能被擒住而身亡。
金蝉脱壳也是一件带有风险的事情。总有一些蝉由于某种原因,未能突破旧壳而“中道崩殂”。即使蜕皮成功,也必须保证在翅膀舒展硬化之后及时逃离现场,否则仍有被捕获的危险。而且,就算当时逃离及时,只要是活着,每一天都可能出现新的险况。
古人写蝉声,常着一个“乱”字。如林逋诗云,“落日乱蝉分”;戴复古诗云,“乱蝉无数噪斜阳”;苏轼词云,“乱蝉衰草小池塘”;周邦彦词云,“高柳乱蝉多”;而柳永和赵长卿都写过“高柳乱蝉嘶”的词句。
古人也爱着一“噪”字。如上官仪诗云,“蝉噪野风秋”;杜牧诗云,“雨过一蝉噪”;寇准诗云,“蝉噪木叶下”。苏轼和纳兰性德则分别用了一个“咽”字:“绿槐高柳咽新蝉”,“一树斜阳蝉更咽”。
纷乱、聒噪和呜咽,蝉鸣似乎给人的心境多半是这种不安和悲戚。姑且不论这只是听蝉之人的主观感触,就算蝉果真如此,也是应该给予理解的。它们在地下历尽千辛万苦,出土之后成功蜕皮并逃出生天,也只有几个月的光阴可供挥霍,个中的苦楚是足以让人心生怜悯的。
而且,还有那些由于腹部发音器官构造不完全而终生无法发声的雌蝉,它们只能在无边的沉默与寂寞中走完自己的“蝉生”之路,寂寞与沉默得就像从没有到世间来过一般,尽管生命只有这一次。
其实,那些会唱歌的雄蝉,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十分投入地歌唱,它们却并不能听到自己的歌声。关于这一点,法国生物学家法布尔早就证实过。或许,它们是在为那些无法言语的同伴们鸣不平吧?
与古人不同,夏日听蝉,让我常常想起的是中国香港摇滚乐队Beyond演唱的一首歌曲——《海阔天空》。“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一个“泥猴”从土中奋力地爬将出来,却心怀着一个做歌唱家的高贵梦想,不正如歌词中所唱的那般励志吗?
蝉这一辈子,苦难不停,抗争不止,歌唱不辍,是值得世人向其投去敬佩目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