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受了诗仙李白那句“一生好入名山游”的蛊惑,去过不少的诗人和世人眼中的名山。
与古人不同的是,欣然前往之前,不仅要于网上搜索一些自然及人文景观的图片来饱眼福,还要在“前人之述备矣”的相关诗文中提前感受一下其历史和文化的底蕴。
可是,每次前往,虽然名山景致之美,“古人诚不欺我也”,但总觉得胸中再也生发不出古人那么浓郁的览物之情怀了。
山水之风景,对于算是“性本爱丘山”的我而言,是没有审美疲劳一说的。不会“五岳归来不看山”,也不会“黄山归来不看岳”。然而,游览归来,再比照古人的记述,总觉得比不上古人情思驰骋之尽兴之淋漓。
一番穿越时空的感慨之后,一位与我有此同感的驴友给出了一个答案:游人太多,所以有了拘束;时间太短,所以有了限制。
驴友一言正中肯綮。
是呀,想那敬亭山是如何与李白“相看两不厌”的。敬亭山那带有亲和的妩媚,是“独坐敬亭山”的诗人看久了才生出的感触。试问,在尘世之中奔忙的我们有那么清幽的环境、充裕的时间和恬淡的心情去与一座名山对视相处吗?
天宝十五年(即公元756年),李白离开安徽宣城的敬亭山,来到了长江之滨的江西庐山。他在这里到底住了多久呢?一个夏末,一个秋天,再加上一个冬天。于是,步履缓慢、边走边赏的李白,才有了他在此处吟啸的二十四首诗歌。
如若是时间紧迫,路线固定,导游催促,而又置身人海,接踵摩肩,身不由人,虽然靠着自己的滔滔才情也可以吟诵,但估计不会吟出“而我乐名山,对之心益闲”的诗句了吧。更何况,名山也早已失了表达自然精神的足够自由,被某种程度地“监管”了起来,改变了本真的原貌。
还记得当年柳宗元在永州是怎样玩水游山的吗?“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只要有空闲就去登山,空闲不止一天有,那登山的次数自然也不止一回了,要不怎么称“日与其徒”呢?而且是,慢慢地走,随心地游,那是潺潺流水和朵朵白云的节奏。
怎么个随心法儿呢?无论是高山、深林,还是幽泉、怪石,所到之处,分开杂草随地而坐,坐下就是倾壶喝酒,喝高了就相互枕着酣然睡去,然后一觉睡到自然醒。醒了之后呢?再伸伸腰,顿顿足,一路惬怀咏而归。
或许,没有固定行程的安排,才是游山之最好的安排。这般的安排中,有自由的时间,自由的空间,更重要的是,还有那个自由挪移身体的自己。这些,都是亲近山容水意,进而心凝形释与万化相冥合的必要条件。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这是李白在其诗作《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中对祖国大好山河的深情表白。于是,他“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来到了“秀出南斗傍”的庐山。当然,在李白的游历地图上,又何止是一座庐山。他也衣袂飘飘地去了燕山、泰山、华山、嵩山、太行山、九华山、峨眉山、天门山……就这样,足迹遍布了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今日思之,这固然与其仗剑游侠的不羁气质相关,恐怕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那时候,所有的名山,都是无人管辖、随意登攀的“野山”。
一座青山,唯有留存了“野”的属性,才能傲立天地,无拘无碍,才能承载亘古清音和樵歌渔唱,才能为登山之人铺展开酌酒赋诗、舒啸骋怀乃至醉卧酣眠的种种画意。你看,虽然大雪封山,且大风扬积雪扫面,也未曾扫了姚鼐登泰山的雅兴;你瞧,虽然暗夜路滑,只能借得火柴的微芒,也未曾消了郁达夫上桐君山的热情。
试想,如果李白穿越时空来到现代,这位“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诗仙,是否会怀揣一张门票,把自己夹杂在如织的游人中间呢?我想多半是不会的。但是,他多半会如金庸对自己的著作进行一番更合理的修改一样,来修订他那挥毫写就的盛唐诗篇。尤其是他的那句壮游之宣言,一定会改为——“一生好入野山游”的。
最后我要说的是,名山之美不可替代,但如若想要融入亘古的时间和广阔的空间来独抒怀抱、寄托幽思和放浪形骸,少有人往的座座野山或许是一个更为理想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