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村庄的村口处都应该挺立着一棵树。树身高耸,枝叶繁盛,以作为整个村庄的一个地标,供村人迎来送往,供游子思乡入梦。
冀中老家的村西口就站立着一棵树。那是一棵身姿伟岸的白杨树,树龄已逾五十载。五十余载的风霜雨雪并没有削减掉它高举一树葱茏的不凡志气。
是的,在儿时的记忆里,它就已经伫立在那里了,无声地俯瞰着村庄每天上演的故事,俯瞰着村庄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这么多年。
我也是一个“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人。小时候,每一次父亲踩着自行车带我们入城,抑或赶着骡车去外婆家探亲,返程途中心里所念的就是这棵白杨树。车轮拐过几道弯后,距离村庄还有二三里的光景,但村口的那棵大树早已闯进了我们的视界。每当此时,我和弟弟就会一脸兴奋地相互指给对方——快看,大树下就是我们的村庄!
那时候,村庄以及怀抱村庄的田野几乎就是我们的全部世界了。去村庄东面五六里外一个废弃的砖窑探险已经是我们脚力所能抵达的最远方。那时候,我们每一个孩童心中都有一张关于村庄的全景地图。村庄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座房屋,每一个石碾,每一棵大树都准确地标注在地图上。多少年后,这张地图渐渐模糊,但那棵白杨树依然葳蕤地站立在村西口,笔直的树干耸入云天,像一位村庄的守护神。
两年前的一次冬日返乡,隔着很远就望见这位已经长成“村庄最高大树”的“守护神”的身上居然多了两个黑色而醒目的东西。那是喜鹊们衔来长短不一的枯枝精心搭建的鸟巢。树叶落尽的白杨树更像是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而高低错落的鹊巢则像被好汉擎起问天的酒杯。“酒杯”中,喜鹊们正在卖弄自己的喉咙,声音粗哑而亲切。
去年中秋节前后,应邀去太行山中一位朋友家小住数日。那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山村,其村西口处也挺立着一棵树。是一棵柿子树,黑色、粗大而多褶皱的树皮昭示着它的沧桑过去,但枝叶依旧青翠茂盛,依然缀着一枚枚黄色或红色的小柿子,宛若一个个可爱的小灯笼。每次从这里经过,我总会生出一种上前拥抱一下树身的冲动。我想,这些“小灯笼”定然能够照亮一个个从这里出发去了城市的人,照亮他们的长梦。
这是毋庸置疑的。正如从明朝洪武年间开始移民之后,山西洪洞县的那棵大槐树就一直在移民外省的人们以及其后世子孙的心中屹立不倒。虽然往事已过去沧桑六百余年,虽然“新故乡”早已变更为京、冀、鲁、豫、皖、苏、鄂、秦、陇等十余个省市,虽然许多人并未曾亲眼目睹过当年移民时的景象,但先辈们告别故土时洒泪而去、频频回首的情景却可以如在眼前般放映。
“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问我老家在哪里,山西洪洞老鸹窝。”老鸹窝一说为老鹳窝,但都是用枯枝垒成,垒成一种情感的寄托。于是,那棵有鸟巢的大槐树也就成为了千千万万个离开故土的人心中关于故乡的图腾。
村口有棵树,村口必须有一棵树。作为一个永不褪色的精神意象,这棵树将一直繁茂在思乡人的梦境里,流传在吟唱者的歌谣中。(文/张云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