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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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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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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多年后的拜谒


“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藏凶,凶暗吉……”

中学时代,第一次白天课间读、晚上挑灯读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就被小昭在光明顶山洞之中为张无忌唱的一段歌词所吸引。这种在绝境中不悲观不绝望,而是选择以超旷的情怀去面对现实的思想让我的心灵深深触动,于是提笔把这段话作为一种慰藉人生的哲思记在了笔记本中。

后来,那个笔记本已经不知去向,但这不妨碍我把歌词背得脱口而出。再后来,才得知这歌词改编于位列“元曲四大家”之首的关汉卿的一首《双调·乔牌儿》,不禁为关汉卿的思想境界所折服。

关汉卿持有这种理念想来也是不难理解的。在元代,汉族知识分子身份卑下者众,一是缘于统治者的种族歧视制度,二是因为“九儒十丐”的社会地位。 “学而优则仕”,突然间通过读书求取功名的通天大道被堵塞得几乎无路可行。一批堪称身处发展绝境的元代文人开始走疏狂达观一途,虽然心情也难免会有些反复甚至强装洒脱,但多少算是找到了郁闷心情排解的一个路数。身为最著名的玉京书会才人的关汉卿也非显达之人,自然在价值观上是与这一时代不少下层文人有交集的。

再后来,听闻关汉卿的墓地就在河北省保定安国市,距离自己的老家只有二十里路,仅有几个村庄相隔,不觉有些心动了。这么近的人文遗迹如若不去看看,当真是比窦娥还冤了。

学生高考结束的第二天上午,我决定把心动变成行动。查阅手机地图,确定行进路线,带着一份崇敬一份期待,驱车前往。沿着233省道一路东行,经卓头村、南娄底村,又折而向北,经北娄底村,过伍仁桥镇,驶过伍仁桥后不远处再次折而向东,就到了伍仁村。村子东北方向,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公路北侧,两边成排的鲜花夹着一条小道通往墓地,“中国的莎士比亚”——关汉卿就永久地睡在那里。我的心稍安了一些,在网上查阅的“旧闻”中所报道的无路可达、无人保护、无人监管的“三无坟墓”局面有所改变。

在小公路上停下车子,我选择步行的方式接近关汉卿。跨越三级石阶,墓园完全敞露在我的面前。墓园正中是一个大的坟丘,坟丘前面是石碑,周边被仿青砖的矮墙围起,自是不必担心庄稼肆意地扩张地盘了。坟丘上种着柏树,过人的柏树西侧有五棵,东侧有两棵,伴着剧作家,风霜雨雪,一年四季,不离不弃。

园中野草丛生,有些荒寂,坟丘上些许的粉红色田旋花寂寞地开了又谢。接近麦收时节,矮墙外面成熟的麦穗在风中摇曳,田间的农人稀稀落落,最近的农人也远在一里地之外,在俯身忙着自己的稼穑之事。在这里,少有人探视的关汉卿是孤独的,但想来他不会落寞。

他的不落寞是可以推断的。不止是因为其杂剧《窦娥冤》《救风尘》《望江亭》《单刀会》等被翻译成多国文字至今上演不衰;还因为他早就把世间和人生看得通透。是的,一个能够写出“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的唱词,认识到“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的剧作家还有什么看不通透、没有预料呢?

孤独的关汉卿不落寞,况且今日的关汉卿也不孤独。一个21世纪的“粉丝”来到他的身边,在此表达他内心深处最崇高、最虔诚也最浓烈的敬意!

坐在坟丘西侧的一团柏树阴凉里,清凉的夏风吹过,啁啾的麻雀掠过,翩跹的蝴蝶飞过,狂放不羁而又刚正不阿的关汉卿默默无语。我也无语,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坐着,只是想和老先生多坐一会,只是想任思绪穿越七八百年的光阴阻断。

眼前晃动出窦娥发三桩重誓的惊心场面,耳边回荡的却是老先生“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的铮铮宣言。不屈于环境,只听从于内心,听从于内心的道德律、悲悯意和生命力自由张扬的呼唤。如此的真性情才能与“人生贵适意”的价值观主张相匹配。也正是这种真性情,才不惧“四海变秋气”,才能够“一室仍为春”。

不知从何时起,自西北方向疾驰而来的黑云已然在天空摆下了阵势。云层翻墨,跳珠急坠,让人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离开的路上,“回首向来萧瑟处”,云层很快东去,几片滞后的薄云早已气势不足,墓园上空真的是“也无风雨也无晴”了。

频频回首,频频挥手,我还会回来看您的,我的超实力派偶像级别的关老先生。

 


(二) 

我又回来了,为了一个承诺,一个用崇敬包裹、被缅怀渗透的郑重承诺。

三年前的6月9日,送走高三毕业班学生的第二天,终于抽出空闲的我驱车经过多个村庄,跨越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大桥,于第二座小桥前止步,折而向东,来到名为伍仁村的一个华北平原上寻常的村庄,开启了一次于我而言极不寻常的拜谒。

三年后的10月20日,故地重游,再也无需“敢问路在何方”,就是在村中穿街走巷也如返乡般路径熟悉,选择了奔向村外之东北方向的最短路线。

与上次开车不同,为了更好地游赏一路的风景,我是骑着山地车前往的。由东西走向的小路出了村庄,过烈士纪念碑近百米到达一个丁字路口,关汉卿墓就在路北几十米处召唤着我的脚步。于是,从山地车上下来,推着车子,缓步走近关汉卿,虔诚之心一如上次来时。

上次来时是仲夏,路之两侧栽种的是一种小时候一度称其为“花饼饼”、高如葵花的植株。这次却是深秋,路之两侧光秃秃的,不复再有“认真值守的卫兵”了。

作家秦牧在《社稷坛抒情》一文中写道:“作为一个中国人,可以让这种使人微醉的感情发酵的去处可真多呢!”眼前的关汉卿墓,自然就属于这“真多”里面的一处。这里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这里更有一条历史的隧道,供心存敬仰的心灵进出。

寒暑易节,包围着关汉卿墓的田野上不再是风吹麦浪,而是新长出的青青麦苗。关汉卿陵园,依旧是青色仿古砖砌成的围墙,依旧是围墙内高大的坟丘,坟丘前依旧是无声矗立的石碑。点燃已变作铅字的那篇《七百多年后的拜谒》(第一篇),以此作为菲薄的祭品,奉献于先贤的墓前。鞠躬致敬时我发现了两块装在小塑料袋中的月饼,方想起中秋佳节未过多久,应是前些日子有人来拜谒时留下的。心中顿生慰藉,虽然两次前来都不曾见过他人,但到底是有人惦记着关老先生呢!

我推着山地车绕了坟丘一圈,捡拾三年前的种种记忆。坟丘边缘处的几棵柏树似乎比三年前高了一些。西边缘处的柏树最多,我曾遮阳于树下,也曾将自己喜欢的一支笔永久地留在了这里。那支笔已经沿着一棵柏树底部周边的缝隙坠入了坟丘的更深处。

视觉感触里,变化最大的是坟丘的高度。坟丘之上,不再是满地匍匐的田旋花,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狗尾草的枯草棵子。触目荒凉,内心升起的是挥之不去的沧桑感。细看时,也有三两棵多年生攀援草本植物——葎草。葎草呈手掌状的叶子还未枯干,借助藤蔓穿行于枯黄的狗尾草草丛中,算是难能可贵的点缀了。

去过社稷坛的作家秦牧还写道:“凭着思想和感情的羽翼,我们尽可去会一会古人。”我也想这样做。站在坟丘之前凝视,关老先生写作《窦娥冤》《救风尘》《单刀会》等剧作的场景在我脑海中闪现,一位正直剧作家的形象在我的心中愈见高大……我很快就陷入了沉思,直至天空中一群嘈杂的声响传来。是一群黑压压的寒鸦过境,寒鸦喧嚣着,飞过关汉卿墓的上空,飞过那条东西走向的小路,盘旋着降落在小路南侧的一片麦田里。

视线收回,继续在坟丘上扫描。是一种名字唤作蒺藜的葱绿植物让我心中突然寒意大生。蒺藜的果实虽然具有明目止痒等功效而入了中药,但它身上披挂的长刺和短刺之威力,不仅我们童年时代奔跑的脚丫领教过,而且长大后所驾驶车辆的橡胶轮胎更是领教过。

下意识地抬起左脚,又抬起右脚,两只休闲鞋的鞋底上果然附上了几个蒺藜,而那山地车的轮胎上又会怎样呢?快步来到停车处,前后轮胎上早已“有幸”沾染了蒺藜。后胎上的蒺藜留了情面扎得不深,轻轻摘下就可无碍。真正可怕的是前胎上的蒺藜,其中有两个在拔出之时,我分明听到了不大不小的嗤的声响。瞬间,昔日轮胎被扎之后的窘状浮现在我的眼前,感觉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

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我赶紧返程。于街巷中询问村中可有修车的去处,一位好心的老大爷把手一指,告诉我最近的修车铺在出村之后的小镇上。一路疾驰,于小镇公路东侧寻到了那家宛如救星般的修车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回想自己三年前来此拜谒,是一阵骤雨把我惊离了现场,而这一次更见仓皇,情急之下就连挥手告别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两次的拜谒都遭遇了出发前未曾想到的剧情,莫非这就是拜谒一位伟大戏剧家所要经历的状况?

我不能回答自己,但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还会回来看望关老先生的,不管下次逢上怎样的状况,我都乐意前来!

                                                   文/张云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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