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的冀中平原,杏树、桃树、梨树以及海棠树等早已次第凋谢了春红,而田野中的草本植物却是花开正盛。
不必说白花纷繁热闹的荠菜花,不必说开出一簇簇小巧玲珑粉色花的益母草,不必说内面黄紫、外面紫红的花筒分外醒目的野地黄,也不必说个子早已高出田间小麦且伸着臂膀把密密的黄花高高举起的麦蒿,单是在一个细梗之上挺出一朵艳黄色花朵的蒲公英就储蓄着丰盛欲溢的春光。
地面上,蚂蚁又开启了忙碌的觅食模式,同样忙碌的还有空中的蜜蜂。你瞧,一只蜜蜂愉悦地飞到一朵小黄花上,而不堪承受蜜蜂之重的花梗则迅速地弯下腰去,以致于几秒钟过后,蜜蜂不得不扇动翅膀向着另一朵同样的小黄花飞去……这样的采花方式着实有些艰难,但执着的蜜蜂就是不肯飞远。
这是一株苦苦菜。细看这些小黄花,花朵双层,紧紧挨着,舌状的花瓣拼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盘,与六月菊有着几分的形似,但比后者要单薄上很多了。圆盘中间,花蕊之下,子房之中,孕育着一枚枚的果实,一枚枚他日成熟的带有冠毛的褐色瘦果。
也许是有着纵条棱却依然质感光滑的茎枝太过纤细了,一阵微风袭来都会给苦苦菜带来花枝乱颤的效果。你绝对不会想到,近鼻而嗅,苦苦菜居然能凝聚浓郁的花香,难怪能吸引蜂蝶的到来,并让后者长时间地恋恋不走。
苦苦菜的阵阵清香是从哪里释放出来的呢?要知道,它看上去是如此地弱不禁风,而且它的名字里可是有两个“苦”字的呀!
苦苦菜真的没有“辜负”它名字中的那两个“苦”字。截断其根部,会有白色的液体汩汩流出,用舌头舔舐一下,味道属于极苦的那一种。即使是截断其叶柄处,也会很快地有苦的汁液流出来,让人心生感慨——莫不是世间最命苦的草吧。
苦苦菜是可以入口的野菜,苦苦菜或者它的近亲植物的汁液之苦早在先秦时期就被先民们领教过了。《诗经·邶风·谷风》有云:“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诗经•唐风•采苓》中也有“采苦采苦,首阳之下”的诗句。
《尔雅•释草》中有云:“荼,苦菜。”宋人邢昺特别强调了它的苦味:“(荼)叶似苦苣而细,断之有白汁。花黄似菊,堪食,但苦耳。”不过这样也好,把自己浸泡在深度的苦涩之中修炼的时日长久了,世间之事就再也没有苦涩、苦恼和苦恨可言了。自生自灭的苦苦菜,其耐热、耐旱、耐寒、耐贫瘠等诸多品性都是值得点赞的。
苦苦菜既可食用,又可全草入药。苦苦菜有着清热解毒、凉血止血、消炎利尿、明目和胃等医疗功效,可用于多种疾病的治疗。比如,水煎内服可治黄疸,捣烂外敷可治虫蛇咬伤。
一朵苦苦菜花的花期很短,但一株苦苦菜上,总有一些率先开放,一些含苞待放,大家不争先,也不恐后,商量好了依次绽放。苦苦菜以及蒲公英等许多草本植物不比那些木本植物根部深远,它们的根须相对短小,于是也更懂得资源节制和分配之道。而且,从整体来看,苦苦菜的花果期可由暮春延续到深秋甚至更长的时间,遂成为乡间一种极为常见的野草。
内存苦意不觉苦,身姿纤细意志坚。再苦也要挺起一段的绿色,再细也要撑起一段的花香,苦苦菜自顾自地生长,自顾自地绽放,年复一年,未曾改变。其实,自苦苦菜冒出地面的那一刻起,苦苦菜就一直怀抱着一个明媚的春天,支撑着它不畏风雨不言冷热,一日日地随着时节之暗换走向生命的更深处。
谁谓荼苦,其心恒甘!
(文/张云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