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缘一座山,非五岳,非黄山,非一切为世人所知的有名字的山。
那座青山是与一位驴友在假日游玩时曾经登临的一座野山。这些年来,它一直矗立在那里,也一直矗立在我的心里,俨然就是属于我的了。
名山太喧嚷,也被太多的人惦记,不如我的这座山,只得一人心,白首不相忘。我知道它已经于亘古而深沉的静默中等待了我好多年,为此,像是赶赴一次亲情的约会,每年我都去看望它。用脚掌亲吻,用手掌抚摸,把整个身心都移到那里,与它厮守一个白天,一个夜晚。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这是唐人孟浩然与友人同登岘山之时留下的不朽诗句。岘山之上有羊公碑,岘山之下有鱼梁洲,我的青山不入诗文,也非名胜。有的只是天地造化为我提供的“纯天然”的青石、绿林、溪流、山花、云霞、山鸟和小兽。而且,这一“复”也非重复古人的游径,我只是重复自己曾经走过的山径。事实上,这里连一条像样的山径都没有,我所重复的只是年复一年的向往、欢喜和心安。
不入诗文,处处诗文。王维所吟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之闲静,它担得起;白居易所说的“山树为盖,岩石为屏”之壮观,它担得起;欧阳修所言的“望之蔚然而深秀者”之繁茂,它担得起;吴龙翰所谓的“霜月洗空,一碧万里”之敞亮,它担得起;姚鼐所写的“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之美艳,它也担得起。而若论人与青山关系之亲昵无间,辛弃疾早就写好了最贴切不过的词句——“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当我忍不住要翻阅手机图库里的山水照片时,我知道,那座青山又在远处深情地召唤我了。于是,择一个晴日,驱车前往。不需开启导航,路径有如回家一样熟识。我确实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到心灵的原乡,回到精神的息壤,远离喧嚣,滤掉浮华,心凝形释,重拾自然之子的身份,人与青山两欢愉。
刚来到山脚,青山就委托几只歌声宛转的小鸟前来迎接。登山途中,酸枣树和野皂荚树一再地扯住我的衣袖诉说别后的无尽相思,松枝上的松鼠以撒欢似的跳跃节奏表达重逢的喜悦,一条穿越松林的清泉早就为我备好了渴饮的甘醴,一个个萌态可掬的蘑菇撑着小伞静静地在等候,而草丛中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小花也为了逢上我登山的日期迟迟不肯凋谢……
我知道,山崖上那一块块青石也在想念我。每来这里一次,不忍心在松树上划上一道痕迹的我都会搬运一块山石放在那里。那一字排开的几块青石,块块带有我手掌的温度。我也知道每年夏秋两季浩荡而来的雨水总是热情过度,但我还知道,为了等我熟悉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它们断然拒绝了雨水同观山下风景的邀请。
松林中那块平整的大青石是我午间小憩的老地方。大青石上的一块光滑的小顽石是我不曾更换的枕头。枕在上面,可以做一个如松风般清凉的好梦。我不在山中时,床与枕也会得到照看。山风为我拂尘,山雨为我冲洗,野兔为我看守,野兔忙不过来的时候,山鸟和蝴蝶也会飞来帮忙,即使大家都睡去了,月亮也会从云被中探出头来,洒下一片斑驳的光亮。
担心我睡久着凉,山鸟总是估算好了时间,以清脆悦耳的闹钟把我从梦乡中轻轻唤出,确定我醒来之后才肯放心地去忙自己的事情。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它们全都于静穆中关注着我的行止,直到日沉西山,晚霞散尽,夜幕拉下。
夜晚也是不寂寞的。没有月亮,星星向我眨眼;没有星星,云朵与我交流;没有云朵,还有清风与我耳语。即使月亮、星星、云朵和清风都不在,山虫也会陪我聊天,倾心之聊,一聊聊到夜的深处。
霞光东现,山岚转淡,一轮朝阳东升,却是昨日相识。朝阳为我照亮山中早已选定的一块青石,下山前我把它安放在山崖处。
结缘一座山,结缘一座不广为人知的静谧野山,从此纷繁的尘世里就有了一个游目骋怀、从容喜乐和舒展灵魂的神秘佳处。
(本文作者:张云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