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的文字宝库里,每一个月都是配有一个颇为雅致的别称的。比如,阴历五月,古人又将其唤作鸣蜩之月。
蜩,即蝉,俗名知了,而“鸣蜩”一词在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已经出现过多次。诗云,“四月秀葽,五月鸣蜩”;诗云,“菀彼柳斯,鸣蜩嘒嘒”。而孔颖达疏云,“《方言》曰:楚谓蝉为蜩,宋卫谓之螗,陈郑谓之蜋蜩,秦晋谓之蝉。是蜩、蝉一物方俗异名耳。”由此可以推知的是,蝉早在《诗经》里辽阔地域的众多大柳树上吵嚷不休了两千多年了!
蝉是夏日里枝头上的一位知名歌唱家,法国生物学家法布尔在其著作《昆虫记》中这样写道:“蝉是非常喜欢唱歌的。它翼后的空腔里带有一种像钹一样的乐器。它还不满足,还要在胸部安置一种响板,以增加声音的强度。”
想来这也无可厚非。北美洲有一种在地下蛰伏十七年之久才化羽而出的蝉,名曰十七年蝉,其他种类的蝉穴居时间或许达不到这么长,但也要有几年的光阴才行。蝉在地下做了数载甚至十数载的苦工,在地上却只有不到一个月的享乐时间,难怪蝉的歌声是这等地高调。
不过,这种高调无疑在纵情之际也为其招来了祸端。不必说“螳螂捕蝉”早就有之,就是粘知了也是一件“前有古人”的事。中国极其漫长的农耕文明时代一直不乏粘知了者的身影,俨然成了孩童们重要的户外娱乐保留节目。
“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清人袁枚在其诗歌《所见》中就描绘了一个被高树蝉声所吸引的牧童形象。这个骑着黄牛先是在林间悠然穿越、后来为了捕蝉而停止清唱的牧童大概在那一次并未捕蝉成功,因为知了毕竟不再是原来爬树的知了猴了,长了翅膀的它灵动性明显得到了增强;因为捕捉翅膀舒展和硬化的蝉还需要借助于一定的捕捉器具的。
粘知了的器具很是简单,准备一根足够长的竹竿,在长竹竿的一端附上一些黏性之物,比如一团蜘蛛网,比如一块桐油胶,再比如保有一定湿度的面筋,这样一来就可以神气十足地拿着它去寻觅蝉踪了。拿着竹竿循着蝉鸣缓步来到树下,小心翼翼地向目标靠近,猛然间迅疾而准确地出手,一只鸣蝉就到手了。自始至终每个环节都不能大意,否则就只有望蝉而兴叹的份了。当然,知了是否粘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收获了整个捕蝉过程的紧张与兴奋。
蝉非益虫,虽然其破坏力可以小到忽略不计的程度。蝉居于地下时吸食树木根部的汁液,飞上枝头后吸食树皮下的汁液。然而,它曾一度以其貌似高士般的形象让许多“不明真相”的古人误以为其餐风饮露,不食五谷,于是就被人赋予了高洁的品性。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说,“咏蝉者每咏其声,此独尊其品格。”如骆宾王在《在狱咏蝉》一诗中写道,“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如戴叔伦在《画蝉》一诗中写道,“饮露身何洁,吟风韵更长。”
其实,这件事也不应怪到蝉的头上,毕竟它也是一个不知情者,就像它也不知道自己被法国的拉•封丹写在寓言故事里加以嘲笑一样。是呀,更何况“蟪蛄不知春秋”,蝉是活不到冬天的,自然也不会去向蚂蚁借冬粮吃的。
“寒蝉凄切”,“高柳乱蝉嘶”,“残蝉噪晚,素商时序”,“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北宋著名词人柳永的诗歌中不乏鸣蝉的意象,但多半是心乱之时所吟,而且吟的多半又是秋蝉,自然没有五月之夏蝉的热烈与蓬勃了。
“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相较而言,王安石笔下的夏蝉就幸福得如同身处美妙画意之中一般,即使可能有安全之忧也是值得欢快鸣唱的,而这正是秋蝉与夏蝉的一大不同之处了。
五月鸣蜩,蜩鸣五月,请不要厌恶其歌声的烦吵与浮夸,盛夏的时光是如此之美好,美好的生命是如此之短暂,怎么能让其甘心沉默一世而不去尽情地放声歌唱呢?
(本文作者:张云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