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入秋,秋山复秋水,别是一番清秋味。明代沈周《秋山读书》是一味。纸色略泛黄,自有一种秋天的况味。设色山水,坡石以赭染,木叶或绿或赭黄,更见秋意。草木掩映后,一高士青衣长衫,持卷坐于坡上,俯仰间若有所思。左上角自题一诗,“高木西风落叶时,一襟萧爽坐遥遥。闲披秋水未终卷,心与天游谁得知。”
据《明史·沈周传》,“文摹左氏,诗拟白居易、苏轼、陆游,字仿黄庭坚,并为世所爱重。尤工于画,评者谓为明世第一。”沈周不愧是诗书画三绝的大家,这幅《秋山读书》里见山不见水,秋水藏于题画诗里,诗画合璧,山水映照。我尤喜这首诗,若我来评,此画诗第一,画其次,书又次之。秋山读书,萧爽而坐,闲披秋水,心与天游,沈先生的山水襟怀可见一斑。
刘禹锡“清光门外一渠水,秋色墙头数点山”是一味,为诗人参观友人新居时所作。忽然忆起某年深秋在皖南自由行,离开熙熙攘攘的宏村没多久,就被路旁山间村落的几棵柿子树吸引,停车,缓步拾级而上,溪流潺潺、雾气氤氲。木叶零落尽的柿子树上一个个成熟的果实红彤彤,衬着一旁的粉墙黛瓦马头墙,最是梦里徽州的韵味,我赶紧拿出相机拍了几张。镜头稍转下,是另一处马头墙,见墙外青山数重,墙内流水几曲。那一刻刘禹锡的诗从纸上跃然眼前。
苏州刺史例能诗。刘禹锡做过苏州父母官相信很多苏州人都不甚清楚,我们熟悉的是“姑苏诗太守”白居易。苏州的秋天,最让人惦记的是城西的天平山,而说到天平山,我首先想到的不是范仲淹,还是白居易。他主政苏州期间,喜欢去天平山,还经常边游玩边办公,更留下了一首七言唐诗,让天平山可以媲美其它名山大川,“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
晚唐李洞“看待诗人无别物,半潭秋水一房山”也是一味,出自《山居喜友人见访》。诗人山中闲居颇寂寥,有客人来访,十分欢喜,自我调侃之下有一份别样的真诚。别看我这穷诗人家里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我可将秋山、秋水这样的美景毫无保留地呈现给您啦。绿水青山,是画意诗情,也是金山银山,诗人历来都是谦逊而富足的。
再说下天平山,后来因先祖葬在天平山东麓,北宋名臣范仲淹得以结缘天平山。明万历年间,范仲淹第十七世孙、福建布政使司右参议范允临弃官归苏,将从泉州带回的诸多枫香树苗植于天平山,开始了后世繁盛的天平之秋。秋山净,秋水瘦,深秋时分的天平山却很热闹,山上溪流山泉而下聚成的十景塘里一池秋水倒映出的不仅有一座秀丽吴山,还有灿然红霞。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半潭秋水一房山”。
半潭秋水一房山,也让后来的苏州园林主人们豁然开朗。园林主打山水,所谓叠山理水,非一日可行,一蹴而就,园林需要养。数载成园子,山不似山;数十载匠气慢慢褪去,草木葳蕤;至百载山林气渐佳,山俨然真山,“虽由人作,宛自天开”,方成名园。半潭秋水一房山,是时光沉淀后的水到渠成。
拙政园中部花园荷风四面亭上有一副对联“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房山”,春夏秋冬,花木山水,名园的万千气象,一联以蔽之,妙哉。相反,环秀山庄是截取的秋色一角,园子不大,游人很少。简简单单四进院落,风景自清嘉,有画舫补秋,奇峰环秀。环秀山庄以山为主,以山为名,假山为清代叠山大师戈裕良所作,独步江南,山上一亭名“半潭秋水一房山”,秋日最宜于此持卷,秋山读书,闲听桂子落山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