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坞

邂逅太湖，从一家以茶为主题的民宿开始。门口就是一座茶山，附近有天王坞水库，水库四周还是青山环绕。恍然入了山里，哪知还在湖中，青山外是三万六千顷太湖水和点缀其间的太湖七十二峰。夜宿太湖，洞庭西山的一线湖景民宿抢不到，退而求其次，选了岛中心的这一家。太湖中有青山，数峰青山聚拢起一处山坞、一潭幽碧，人烟渐稀，密林仙踪，仿佛世外桃源。“姑苏诗太守”白居易曾于橙黄橘绿时畅游太湖，留诗一首《宿湖中》，有一句我很喜欢，“十只画船何处宿，洞庭山脚太湖心。”不期而遇的天王坞，也让我得以夜宿太湖心。

坞，主要释义为四面高中间凹下的地方，常用作山坞，最出名的有王维的辛夷坞。在安史之乱的仓皇与无奈雨打风吹来之前，王维早早地回归山水，营建辋川别业，寻求半官半隐的生活。辋川别业依着一处山坞，因遍植辛夷，名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维经历过大繁华后，忽然很希望自己是一朵开在山中的辛夷花。

苏州的山不高，一二百米居多，眉长眉短，温婉可人。青山依依，眉峰微聚处也形成了一些山坳，这样的地方在南京往往都带“凹”字，音同“洼”，字形即字义，惟妙惟肖，比如牛首山下的世凹村，而苏州人也喜欢称之为坞，比如天王坞。

位于城西高新区通安镇的树山村，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村落，山势连绵，粉墙黛瓦若隐若现。树山有三宝——茶叶、杨梅、翠冠梨，最喜春日的梨花，开在“三山四坞”里。“三山四坞”，即南阳山、鸡笼山、大石山和大石坞、戈家坞、唐家坞、白善坞。春日来树山，正值坞里梨花落雪，又遇着一场春雨，春山氤氲，梨花带雨，美极了。

青山隐隐水迢迢，生活在阳澄湖畔，水是家长里短，山是诗和远方，所以会不辞辛劳，来来往往，去树山，去太湖。有时心痒痒，索性请几天年假，面山而居。山坞常给人一种若有似无的隔绝，闲居其中，会有一份心灵的自在与安逸，渐有一份归属感。这正应了苏州话里的一句“坞逸”，意思就是舒服、安逸。

从一种山居体验到日常话语，我觉得山的轮廓在慢慢地淡去，取而代之以更易滋生闲情逸致的狭小、清净之所，比如海棠春坞。院子内海棠无香人自来，围墙外芭蕉新绿、山亭翼然，海棠春坞位于拙政园东、中部花园连接处，是一处很容易错过的小庭院。从熙熙攘攘的游园主线上抽身，海棠春坞适合短暂的停留，闲下来静享园林，不禁感慨一声“真个坞逸”。

梨花、海棠，苏州的坞似乎总离不开春花，自然还有桃花，对应的地名是桃花坞，何为桃花坞？因唐宋时柳堤花坞、桃花遍野而得名。现在说起桃花坞，除了桃花坞木版年画，最让人感怀的是唐寅，那里有曾经的桃花庵，现在的唐寅故居。“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唐寅的一首《桃花庵歌》,让桃花坞名副其实。

唐寅天资聪颖，15岁考中苏州府试第一，“童髫中科第一，四海惊称之”，28岁夺应天府乡试第一，次年进京参加会试。不料被徐经科场舞弊案牵连入狱，人生遭遇大起大落。后被罢黜为小吏，不从，遂绝意仕途，做了桃花坞里的桃花仙人，折花换酒，卖画度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桃花坞里住着风流背后一个真实的唐伯虎，来到桃花坞的唐伯虎，也让桃花坞的人文历史韵味愈加厚重。白居易《登阊门闲望》有一句“阊门四望郁苍苍”，“郁苍苍”既指山川风物，也是人文风景。阊门内西北角，草木苍郁，人文苍郁，是为桃花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