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巷陌

苏州观前商圈东侧有一条花桥巷，路口的巷名介绍中引述了白居易的诗，“扬州驿里梦苏州，梦到花桥水阁头”，想必这也是条曾经风雅的小巷。

说到风雅，谁又及得上唐人呢。做过苏杭两地刺史的白居易，便是唐人风雅的一个典型。风雅的诗人遇上风雅的江南，后人读诗阅史至此，无不由衷感叹，这是怎样的如鱼得水、如沐春风！尽管已近耳顺之年，尽管已经历人生的跌宕，来到苏州的白居易，依然持有一份淳朴与豁达，为政一地、造福一方。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流传下来的《梦江南》三首，就留有他在苏州任上所感受到的美景美人。其实谁又能否认，梦苏州本身也是件风雅的事。于是很自然，在客居扬州的某夜，诗人又梦回苏州，梦到了花桥水阁头的苏州故人，只不过这次聊寄牵挂的是一条苏州小巷。

从花桥巷走到底就是平江路了。现在的平江路很是让人留恋，可在白居易当刺史的任上，她只是“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的寻常一景。到了宋代，是如今能看到的《平江图》上东半城的一条干道。而当现代的我们循着宋代的《平江图》去找寻这片土地曾经的模样时，“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格局在这里出现了重合。

漫步现在的平江路，有一种时间倏尔慢下来的感觉，一座城市的前世今生在眼前缓缓展开。平江路不是很长，可我不太愿意一下子就走完，流连在一个个拐角，以及延伸开来的另一些巷子，那里应该有着另一番味道。现在的平江历史街区给我们了一种可能，在转转停停中体味最真实的苏州小巷。

如果没登上过北寺塔，是断不能轻易说了解这座城市，九层高塔顶上的风景，是在底下穿行了千百回所想象不出来的。初次登临都会有一种震撼的亲切感，原来眼前还是那个可以枕着2500年入梦的苏州。放眼东南，依然是最美的平江，粉嫩的是墙，青黛的是瓦，茂密处是园林，园林开外是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苏州民居，及掩映其中的一条条苏州小巷。

故事回到公元1229年，某日时任苏州郡守的李寿朋特地召开了一次行政会议，主要议题是刻绘一张城市地图，这便是七八百年后我们可以看到的《平江图》。政绩，尤其是流传下来的仍可以触碰的前人的政绩，大多是可以入诗入画入梦的。白居易来苏州一任，在阊门外疏浚河道、兴修水利，留下了一条七里山塘，串起了虎丘，造福了一方百姓。这是我们留恋苏州的又一个理由。

总觉得应该带着《平江图》去逛平江路的，至少心里想着念着，然后去寻找那个七八百年前便有的坐标，抑或是逛了一圈回来，来这里找找来时的那条路。有一点很有趣，现在能看到的《平江图》上并没有标路名，更多的文字留给了小桥与流水。

自然还有水巷。平江路紧挨着平江河，一路走来，一座座小桥，延伸出另外的街巷与河流。平江历史街区内小巷比河流多，因为一些缘由，一些河流淹没于城市更新的步伐中。我们却依然惦记着它们，寻着《平江图》去还原一些历史上的河流，比如中张家巷河。中张家巷是平江路东面的一条支巷，坐落着苏州评弹博物馆与昆曲博物馆（全晋会馆）。2020年中消失近半个世纪的中张家巷河恢复通水，让那一条小巷不再孤单，也让沿岸的老苏州们找回了儿时的流水乡愁。

小巷深处，水巷尽头，有旧时人家，园林是旧时人家投在现在的影子。平江历史文化街区东侧，有一座耦园。“耦园住佳偶，城曲筑诗城”，我们冲着沈秉成和严永华的爱情来到耦园，却发现三面环水一面临街，好一处世外园林。“东园载酒西园醉”，游览完东、西花园，在耦园北侧的驳岸码头登船，流水连着外城河，继续开启下一段的环古城河水上游。旧时枕河人家，通常家里自带驳岸码头，码头的大小，停泊舟子的多寡、精美程度，体现了主人家的身份、财富与交友。

我曾试着从每一条巷子拐进平江，建新巷、钮家巷、肖家巷、大儒巷、南显子巷、悬桥巷、菉葭巷、曹胡徐巷、东花桥巷，名字终究以另一种方式流传了下来，且一个个让人浮想，甚或入梦。行走在这些巷子里，也便踏进了古城的深处，没有熙熙攘攘，也不再车马喧腾，打动你的或许是一簇露出墙来的紫藤，一架正晾晒着的衣物，一条曲曲折折的里弄，一位刚买菜回来的阿婆，一切都显得熟悉又亲切。

买菜的阿婆走进了那个有着精美砖雕门楼的院子，关上门，那里是她的家。我注意到了那个门楼以及旁边写着“控保建筑”的牌子，这样的牌子还很多，有的还附有介绍，但名字无非是张宅或是王宅，院子的旧主人应该都很普通，可正是这一代代平常的苏州百姓，守住了一段最真实的历史，这一家的客厅还是明式的乌帽厅，那一家的几进院落依然是清代的风格。

到家了，一路的走走停停不觉间触碰到了眉间心上最柔软的部分，而来时的那条路也依稀觉得就是回家的那条，不论对于游子抑或过客。有了这种归家的感觉，所以我们常来常往，所以我们流连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