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太阳已经西沉了很久,但是夏日骄阳的余温仍然像蒸笼里的温度一样,实在热得要命。工程要赶进度,我们又不得不多干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又熬完了这一天,骨头散了架似的拉扯着我,我一动也不想动。我在宿舍旁边冲了个冷水澡,心里倒凉快了好一阵子,只是白天被太阳晒过的皮肤被冷水一浇开始火辣辣的疼。
几个一起干活儿的兄弟坐在地上玩着牌,我站在他们身后看着,尽管他们没有赌钱,但是手气差的免不了骂娘。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趣味,睡觉还早了点,天又太热,一个人盲目的不知何去何从。如果是在家里,菊香一定是在灶房里忙着,泉儿在她的身旁转来转去,菊香就会很不耐烦的对泉儿说:“小东西,去你爸爸那里!”等泉儿过来之后,我就掐他,他就呵呵的笑,伸过小手来抓我的胡子……
老吴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说:“去喝一盅?”我摸了摸兜里,还剩下八十一元钱。我来了差不多四个月了,工地上一直没有发工资。来的时候,我带了四百七十元。一路上的车费其实只要一百九十元,菊香怕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事做,便多给了三百元。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一向爱唠叨的的菊香却很少说话了,她默默的提着前一晚上替我收拾好的包裹,从衣兜里摸出皱皱的五百元递给我,双眼紧紧的盯着我,嘴唇动了动,究竟没有说什么。我知道这钱其实是我俩从牙缝了省下的,泉儿就快上学,眼看就要维持不下去,我俩才商定我出去挣点钱。我拿出一百元递给菊香,菊香缩会回手轻轻的说:“路途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要钱用呢!”本来我就是出来挣钱的,所以也不用带太多的钱,我把手伸了半响,菊香不肯接,我塞给了菊香,菊香静静的望着我,伸出手来给我整了整衣领。她那双手已经不像三十岁女人的手了,老吴站在路口叫了我好几遍,我不得不走了,菊香依然静静的看着我,她那双依旧动人的眸子泛着泪花,我很想抱抱她,拍拍她的肩,告诉她我很快就会回来,可是该死的老吴又在催我了,我终究没有抱抱菊香再走。
老吴看我犹豫着,拍着我的肩说:“我们叫上老栓吧?我们只喝酒解解乏。不吃东西。”我俩绕了个弯叫上了李栓。李栓嚷着说:“我只有二十块钱。”老吴看了看我,我也说没多少钱了。老吴说他还有几十块钱,李栓说每人凑十来块够了,他知道一个做夜宵的的方,挺便宜。于是我们三人每人拿了二十元钱,李栓说:“那里的烧酒很有味道,五块一斤,我们可以要两斤白酒,还可以点盘花生,每人吃两串豆腐。”老吴听得眼睛发亮,只怨以前不知有如此好的去处。李栓为此很是得意,我们很快的走到了那里。
这个夜宵点既有两毛钱一串的麻辣烫,也有十四元一串的鸡腿与鱼的烧烤。刚好还剩下一张空桌子,我们就着这空桌子坐下。老板娘满身油气的过来问我们要吃啥,她的模样使我又想起了菊香。菊香尽管没几件衣服,但是她的衣服永远都是干净整洁的,就算补丁都是花样。
李栓要了两斤白酒三只杯子,还点了花生、豆腐,老吴点了一串豆腐一串黄瓜。我本来没钱,也不怎么想吃豆腐,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来过,也没敢问其他的价钱,所以也就要了两串黄瓜。
我们点的东西很久没有上来,李栓骂骂咧咧的,偶尔吆喝一声,老板娘又不停的骂骂咧咧地和老吴说着话,李栓不停的抱怨,惹得邻桌的两个戴眼镜的人不时的扭过头来看。李栓也不管那么多依旧抱怨不停。
我四下里看了看,来这里吃夜宵的人挺多,除了像我们这般摸样的人之外,还有许多学生模样的人。偶尔也有戴着眼镜和夹着文件包的人从这里经过。李栓这家伙,他还真能找的。
李栓催了好几遍。老板娘招呼过来的小妹子磨磨蹭蹭的地送上了我们点的东西。李栓抱怨了一句,说:“倒点水来吧。”
那个小妹子没听见一般。李栓给三个杯子都满上了酒,老吴迫不及待的一口就去了一杯的四分之一,他咂咂嘴说:“果然有些味道!”李栓咪了一小口骂到:“猴样儿!看你这副德性!酒是要慢慢品的!”
不一会儿,一位提着公文包的年轻人过来了,他穿着雪白的衬衫,年纪跟我差不多,或许比我更年轻一点。三十以内吧?像他那会儿,我刚结婚呢,穿着白衬衫的模样肯定不比他差,要是也夹着公文包,那看起来还不是当干部的。他四处看了看,其他的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于是他坐到了我们这一桌,小妹子殷勤的过来问他:要吃点什么?那温柔的样子要滴出水来,李栓瞪了小妹子一眼,小妹子也不拿正眼瞧他。
白衬衫烤了一条鱼,五串脆骨,五串瘦肉。还要了两根肥肠和一盘花生。“要煮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李栓说话一向没有遮拦,依然粗话连篇。
老吴碰碰李栓说:“吃得有些时候了,我们赶紧喝了走吧!”
李栓横了一眼老吴:“前几天,老子我十块钱也来这里坐了半晚上,我们又不白吃,她还嫌弃我们不成?!”白衬衫怔了怔,吃东西的动作慢了半拍。
老吴知道李栓的脾气,也就不再说什么,我们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白衬衫慢慢的吃着,不时的看我们一眼。看起来,他对这烤鱼的味道并不怎么满意,他翻了翻鱼,挑了两口就放在一边了。那鱼其实挺香的,香气直往我鼻孔里钻,跟那年泉儿满周岁的时候,菊香做的鱼一样香。等到工程完工,不,等到工资发了,我一定到这里烤两条鱼,还叫上老吴和李栓……只是,老板就因为工程款的事情惹上官司,下个月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做都说不准呢,这工资……我想起这事就异常的烦闷。
白衬衫吃了几串脆骨,尝了一串瘦肉,咬了一口肥肠,听到李栓和老吴说起了工地上的事情,他吃得更慢了,不时的看看我们三人。老吴和李栓自顾自地喝酒。白衬衫停下了筷子,把盘子端起来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他看了看我们,我把眼神放在远处装作没看见,老吴和李栓谈着工钱的事情,李栓直骂老板娘。
白衬衫一定是觉得我们挺可怜,想要将他吃的东西分一点给我们。说实话,我还真的挺想吃那条还没怎么动筷子的鱼,但是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我害怕他将那放在盘沿的手轻轻一送就将那些食物送到了我们的面前。就算脾气火暴的李栓不给他两拳,我和老吴也不会领他的情。
白衬衫看了看李栓和老吴,他们俩说得正投入。白衬衫又看我 ,我端着酒不理他,他放在盘沿的手拾起了筷子象征性的吃了一口。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老吴和李栓。白衬衫低着头半晌又把手放到盘沿,他看了看老吴和李栓,他们没在意,他把盘子轻轻的向我们这边挪了挪,又转过头来看我。我便紧紧的盯着他。我是真的害怕他的手稍一用力就将盘子推到我们面前。他想说什么,又终于什么也没说出口。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来沉思了半晌,终于一声不吭付钱离开了。
老吴一口尽了杯中的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李栓又冒出了一句脏话,我们三人前前后后的离开。
一路上我们热闹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