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早西言的头像

早西言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11/10
分享

太阳 世界 没有尽头的路

1

我这一生之中,和很多人一样,看过很多的日出,海边的,山顶的,沙漠里的,城市中的,高原上的,森林里的。感觉当然都是不一样的,但是看着太阳升起时,心里某种情绪的波动却是相似的,这种感觉有那么一点像当你听到初生婴儿啼哭的那一瞬间。

那天晚上,不知为何一直辗转难眠,索性爬了起来,走到厨房里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主人家已经熟睡,院子里一片静悄悄。我走回自己住的阁楼上,阁楼只有两层高,楼梯旁便是向外延伸的小阳台,我爬了上去,坐在阳台的边缘上,望着漫天的星空,我已经记不起自己多少年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星空了。我想试着把天上的星星一颗颗地数清楚,如孩童时一般,我从来都无法把他们数得清楚。

直到手机响起时,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坐着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

凌晨两点半,鸦雀无声。

主人家给我留了盏照明的灯,大门只是轻掩了起来,并没有上锁,我走了出去,黑漆漆的一片,打开手机,沿着溪流走到了街道上。把车停在路旁的冈戈向我招了招手,我笑了笑,上了车。车子开出镇子,开往荒凉山路。路上没有灯火通明的高楼,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也没有盏盏高挂的路灯,只有一片冷清和死寂。

到了最后我也不知道车子停在了什么地方,只知道下了车后周围站着三三两两的人,还有一整片灿烂的星空,冈戈丢了一支电筒给我,然后便带着我走向一段崎岖的山路。路不好走是因为天太黑,碎石太多,坡太陡,一个不小心,常常容易滑倒在地。

走到山腰处时,我们停了下来休息,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我又一次抬起头,我想我这一生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星星,星星完完整整地布满了整片天空,就像数不清的宝石在闪闪发光。似乎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只属于我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显得这样奢侈,毫不费劲的奢侈。

“走咯,我们还要赶路呢。”冈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走上去跟上他的步伐。

“你觉得我们今天能看到日出吗?”

“不知道,今天的云好像有点厚,一会我们爬到火山口边上去看看怎么样吧。”

火山口的边缘上风很大,吹得我直打哆嗦,为了填饱肚子,我只好跟着冈戈走到火山口上,一股股的热气一个劲地往上吹,看到他把鸡蛋和香蕉埋到土里,我说:”不如你也把我埋进去吧,快冻死了。”冈戈看着我笑了出来,不过不出一会,鸡蛋就熟了,香蕉当然也熟了,夹在三明治里就成了早餐。

“你今天运气真好,云雾散开了,一会就会看到日出了。”

“真的?”

"真的。”

我俩站在火山口望着远处,山下的村庄星火点点,在薄薄的云雾里显得迷幻又妖娆,就像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又像一个个交叠重生的幻觉。冶艳的红色在远方的黑夜中拉开了第一条缝隙,紫色,橙色,粉色,金色都相继跟着蹦了出来,对面龙目岛的林查尼火山屹立在冷冰冰的黑色中,像一位威严绅士,沉默地站在原地思考。想起三天前,我刚骑着摩托车环着龙目岛走了差不多一圈,却从未想过站在另一个角度去眺望,竟是这样一番差异性如此大的景致,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云,渐渐散开了。

一道道隆起的山脉把四周包围了起来,如同年少时玩过的日式RPG游戏,俨然一幅世界地图的模样,以前我以为这些都只是人们幻想或者杜撰出来的东西,不过现在它却真实地呈现在我的面前。火山脚下烧毁了的一大块地里至今仍是寸草无生,只有死灰般的黑色,唯独中央长出了一小块的绿地,冈戈说在当地人们将那里的一座寺庙称为“Lucky Temple”,象征着好运,希望和祝福。不远处的巴杜尔火山湖也从梦中醒了过来,湛蓝的湖面在日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渔人轻泛竹筏穿梭在朦胧的雾气里,一如武侠小说中的意境。

我想起不久前有人和我说过的话,当太阳升起时,黑夜便会过去,倘若你熬过这一刻漫长的等待,熬过了这一刻的苦难,折磨,困惑和恐惧,那么,前面等待你的便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你从未见过的世界。

2

曾经,我把自己挤在一个小得可怜的世界里,架起的高楼就像一道道立起的心墙,隔开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堵住了一个人灵魂最深处的呐喊。我以为努力和付出便能够换回想要的结果,但现实却常常和理想背道而驰。在这一个被游戏规则限制着的世界里,理想有时像把利剑,切开象牙塔,把赤裸裸人性展示在你的眼前,如同一场魔幻迷离的秀展,让人们眼花缭乱,迷失方向。

人们常常说,上帝为了关上门的时候,同时也会为你开了另一扇窗。道理每个人都懂,但其实每个人都不懂,所以当我原来的那个世界变得支离破碎,一无所有时,才看清了自己了自己心里可怕的执念,这种执念让人变得不理智,变得可悲。而放下从来都不只是随口说说那么简单,因为那些你曾经不顾一切飞蛾赴火般执着的过往总是轻易化作一个个夜夜纠缠着你的噩梦般阴魂不散。

无意中敲下键盘的一张机票,我走了出去。在那里,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它的辽阔足以包容我心里所有的悲伤和迷惘,所有的恐惧,犹疑,和失败。再回过头去看,所有的过往都显得这样可笑,在这个广袤无疆的世界里,我们,都不过如此渺小而已。当你站在最低谷时,其实往哪走都是向上走,如果人生冥冥之中都已是注定,那么我们又何必为自己留下太多的虚妄?

所以,后来我为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不去看一看,走一走,你叫我如何过好这余生?如何收得住心?读了再多的书,没见过沙漠,又如何能读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里的那份辽阔和孤寂?他们常常说我运气好,我想只有当你愿意相信它时,它才会真正存在。而能够在这有生之年,见证这个世界在流逝的时光中变迁,见证那些曾经撼动了一个或是几个世纪的奇迹,见证了人心深处最美好的纯真,对我来说,这便已经足够幸运。

于是,在老挝我挤在破烂的巴士里在山路上颠簸了十多个小时又十多个小时,伴随着不停留下的汗水和呕吐不止的乘客还有身后两只从未停止鸣叫的公鸡,直到到达了沙湾拿吉买了前往越南顺化的大巴票后,我才发现自己对它依依不舍,在这里我看到那一份难以抵达的原始和质朴。离开前的一晚,坐在寺庙里和小和尚聊天,听他说着梦想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因为在我们成长的过程里,这样的东西早已经不知不觉地丢掉了。在现实面前,我们常常显得苍白无力。

在加亨的时候,由于有一段时间巴达家里有事便回去了,所以只剩下我和昂多两个人继续建房子,四月的马来西亚极其地闷热,摸着一块块的钢板都是一阵阵的滚烫,皮也跟着脱了几层。那天在日落前,我们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他站在湖里抽着烟和我说,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家了,他很想他的妻子,他的弟弟妹妹,但是没办法,他要赚钱养家,他的妹妹还要读大学。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钢板上,望着远处的渐渐落下的夕阳把湖面染成了精致的金色。没有人收回的木筏和木屋一起飘荡在湖面上,犀鸟低沉地叫了一声便飞了过去。我想,如果人生可以选择,那么也许这都不会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只是很多时候人生都并不是由得我们自由地去选择,当我还拥有比别人更多一些选择的机会的时候,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好好地去珍惜。

长久以来,我们一直追逐着的东西,到了最后都会回归到最初的平淡之中。再美好的都会过去,再痛苦的也不过过往。抓得越紧的东西,常常越容易从手中流逝,当你试着敞开心扉去接受所有的一切好与不好时,眼前的世界也会变得开阔许多。

3

下了飞机,从加德满都机场到泰米尔区的那一段路瞬间把我的美好期望给戳破了,一路上尘土飞扬,破旧的红砖泥楼让我以为自己来到中国某个偏远的小镇子上,看不到一点异国的风调。我对它的第一印象就像别人说的一样,又脏又乱又穷,天天断电,再加上一股带着消毒水的气味流出来的浑浊的水,真的糟透了。

找到了旅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穿上人字拖便走了出去,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什么地方。出门的日子越久,对很多东西也都失去了兴致,这种感觉就像一段依靠新鲜感维系着的匆匆而逝的恋情。所以我没带上地图,我知道就算带上了多半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狭窄街道两旁的楼房像两面高墙林立在黑暗中,红色的长砖,棕色的木窗,一个小女孩趴在窗前,卷卷的黑发,黝黑的皮肤,还有一双黑色的眸子,如同深海中借着穿透的光线散发出透彻的光泽的黑珍珠一样明亮。

我冲她招了招手,她对我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待的时间越长越喜欢这种城市,淳朴善良的人,杜巴广场上一双双安详的眼神,街道上一辆辆车顶也载满了人飞速行车的车辆,还有一曲如同穿越了数个世纪之久的民谣。我像一个认真听着童话故事的小孩一样安静地坐在一旁,上了年纪的男人们长袍加身,头戴礼拜帽,拍着小鼓,唱着小调,拍着手掌,身着金色纱丽的女人赤着双脚走到他们中间摇曳,起舞,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就像来到了中东的大漠,参加了一场异域的盛宴。

音乐停了,我却依旧迟迟不愿离去,广场前的鸽子一飞而起,如同追逐着希望的光线在不停地奔跑。

离开之前,帕克半开玩笑似的和我说,你回不去的了。可我回来了,放下行囊,刮了胡子,剪了头发,洗了澡,换下那身又脏又破的衣服,走回这座我所熟悉的城市里。我回来了,可我却又没有回来,因为我的心一直丢在了路上,从不曾,也不想再把它收回来。望着地图上一条条穿梭不止的线条,我那时天真地以为往西再走一万多公里便会是我的终点,可现在我知道就算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也不是我的终点,因为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尽头在我的心里,只有当我停下步伐的时候,也许那里方是尽头。

那天回家下了很大的雨,我没带伞,索性便一直淋着雨回家,这样的雨天让我感到有那么一点熟悉,冰冷的雨打在脸上,一滴一滴。回家的路并不远,可我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车辆飞驰而过,眼前是一个个十字路口,一盏盏在雨中变得朦胧的红绿灯,我停了下来,等着它闪了一次又一次。

终点仿佛就在不远处,可我为什么这样害怕它的到来?

4

离开拉萨那一天,静姐把我送到离开拉萨的路口,很快便搭上了第一辆车,第一辆车只搭到了墨竹工卡,下车后又搭了一辆拖拉机走了十多公里,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搭上任何一辆车。

我记得,西藏的天气说变就变,天突然间就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

没有雨衣的我只好撑着伞继续往前走,车一辆辆地飞驰而过,只有我这样一个半身湿透的神经病走在路上。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开过的车和天空落下的雨一样完全没有停下的趋势,两旁看不到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一座屋子,只有远远处若影若现的辉煌的寺庙,长长的布条在雨中飘舞。

往前望去,只有绵延无尽的路,我只记得,我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就像过去那些日子里我一个人走过的路一样,我永远不知道前方的路会通向何处,也永远望不到尽头。我以为我今晚准备睡路边的时候,一辆崭新的SUV开出几百米后停了下来,我上了车,司机是一个四川的中年男人,然后便随他一路到了八一。

在那之后,我又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程,和过去一样,有时一个人,有时几个人。

我回到了家里后,没想到一呆便是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我以为所有的回忆都不曾发生过,长到我以为过去那几年的回忆都是空白的一片,长到我几乎我已经不再记得自己对的自己的承诺。回头去看,仿佛这一切都显得这样遥远而不真实,似乎这只是一个梦,而我迟迟不愿醒来。我坐在万达广场的咖啡厅二楼望着街上的人群发呆了好几个小时,因为忙碌的生活,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安静地好好呆着了,看着现在的自己,我又变回了原来的我,浮躁,冷漠,不近人情,很多东西也已经在麻木中遗忘。当我听到那些熟悉的笑声时,我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我变了,你也变了,只是我们习惯了用回忆来掩盖眼前的真实,习惯了用笑声来附和心里的疲惫。

我想起那一张张真挚的笑脸,他们教会了我信任,卑谦,尊重,理解和包容,想起他们眼神中的笃定,一种对未来和信念的笃定。在这个浮躁的世界里,数千年来,物质变了,可人性却从来都没有多大的改变,看着街上一个个走过的行人,我出神地望着一栋栋耸立的高楼,我在害怕什么?

这些年我一个人走了很长的路,遇到很多人,发生很多事,有喜,有悲,迷过路,摔过跤,但是站了起来,还是得继续往前走。生活还是和过去一样,夜宿一床,日食三餐,只是现在已不再是如同少年时一个劲地往前冲,需要不断地调整自己继续往前走。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我也不知道尽头在何处,我只是不想停下自己的步伐,往前走,仅仅只是想就这样继续往前走,一直走。

人这一生,真的很短,短到你尚且来不及多想,当你再次回头望去时,匆匆数载便已成回忆,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遇到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明明知道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但是只有当你选择往前走去时,你才会知道答案。很多的东西冥冥之中都是注定好的,害怕的未来我永远都够不到,摸不着,也控制不了它的变化,但是在我眼前却还有很多值得我去珍惜的东西,还有很多应该做好的事。我想待到他朝我沉入黄土,永久地在黑暗中沉睡时,也许时间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重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梦里黄沙漫天,细碎的砂砾在烈日下随风而舞,前方是望不到边际的大漠,两个牵着骆驼的男人走在沙漠上,一个穿着白色的长袍,一个穿着粗麻布的印花裤子和白色的上衣,他们在大漠上踩过的脚印一深一浅,不过不到一会儿工夫,脚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们就这么一直走着,走向看不见的远方,直到他们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了沙漠中。

写于二零一四年七月二十九。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