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走很多路,走到双脚又累又酸,每一次我都和自己说明天我最多只走一公里然后找间咖啡厅坐下来喝咖啡,但是最后我都会走到十公里甚至更多,而且那些地方几乎也都不会找到一间咖啡厅。
其实,我只是想走近一些,走进他们的生活里,安静地在一旁看着,看着生活中真实的一切有序地慢慢发生,然后试图记住这些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
曾经有人问我,希望是什么?
我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么抽象的问题,因为希望不是一个具体的事物,它不像钻石或蜘蛛,我不知道该怎么用一些具体的词语来解释。
二零一四年十一月九号,那是我呆在圣城瓦拉纳西的最后一天。
寅时刚过了一刻钟我便醒了,然后再加上外面一阵有如狼嚎般连续不断的狗吠,让人辗转难眠,我索性爬了起来。
卯时,天还未亮,单薄的雾气漂浮在恒河的河面上,不灭的灯火呈弯月型沿着恒河河岸散开,清寂,幽静。我喜欢这样清晨的瓦拉纳西,少了拥挤不堪的人群和炎热的日头,平静而安逸,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叔每天都早早地醒来走出去。
色彩斑斓的船只漂荡在河面上,有些船只上只有一两个人,有的是一小群人。等待日出的人披着外套,裹着围巾坐在河边的阶梯上,在回荡的毫无伴奏的干瘪的吟唱声中喝着热气腾腾的印度奶茶Chai,安静地等待着日出。
但此刻的瓦拉纳西已经热闹了起来,人们在河里洗衣服,沐浴,祈祷,花灯和玫瑰花瓣漂浮在水面上。也许在这里,每一个人都一样,没有尊贵卑贱,每一个人都在他们的神的面前虔诚地祈祷,洗去这一生的罪孽。
他们在聊天,在微笑,在打着哆嗦。
在瓦拉纳西,或者恒河流域的很多地方里,每一天都是如此,当我仍在梦中时,他们已经在清冷的月光下忙碌了起来,这种感觉,就像一种生生不息的生命在无声息地,不停地延续下去,数千年来都不曾停止。
太阳终于升了起来,漫过河面,照在人们满足而幸福的脸上,我突然想起,大概,这便是希望吧。
“维兰达啊,维兰达,我最亲爱的维兰达… …”
“维兰达啊,维兰达,我最亲爱的维兰达… …”
她穿着全黑色的纱丽,裹着头,遮住了脸,坐在沙漠中,抱着她那九个月大的龙凤胎的儿子,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风吹了过去,轻薄飘逸的纱丽在阳光下随风而动,风吹掉了她的面纱,黝黑的皮肤,立体的五官,双唇如安吉丽娜朱莉般的性感,深邃的眼睛里好像有一些迷茫,好像也藏着一些过去的故事。
青檀今年二十三岁,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和她的丈夫一样都是这个社会中地位最低的人。我想,如果你愿意,像这样的女孩的父母会愿意把她们卖给你为妻,又或者她们会自愿和你走,就像青檀的姐姐一样。
她是一个舞者,和她的姐姐还有两个妹妹一样,她们在世界各个地方表演,韩国,伦敦,巴黎,罗马,南非等等,可是她的人生还是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她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了一个和她一样贫穷的男人,也许她还不知道她的丈夫在外面另外还有所谓的女朋友。
长时间对舞蹈的训练赋予了她玲珑凸浮的酮体,眉眼间的神秘和妩媚恰到好处,不需要多一分的卖弄,也不需要多一分的做作。我曾经在想,如果她聪明一些或者她主动一些去选择自己的人生,也许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如果她可以把英文学好一些,她完全可以把自己嫁到国外,或者至少是一个又肥又老却有钱的白人,既然同样是一段毫无感情的婚姻,那么何不选择一个物质更好的结果来对待自己?
这些都只是我的设想,但却也是差不多她的姐姐在试图做的事,只是没有她那么好的条件,而她只能坐在小土屋外的帐篷里,抱着那个大眼睛长睫毛的男孩,轻轻地唱着歌。
“维兰达啊,维兰达,我最亲爱的维兰达… …”
很多年以前有人和我说,如果你不去选择,那么,你只能被选择。
阿普今年二十一岁,传统的印度男孩,在农村里长大,大眼睛,长睫毛,黝黑的皮肤,洁白的牙齿。没读过什么书的他基本上不会说多少的英文,他说话有些结巴,如果你和他说话,也许你要花上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要表达的是什么。
他是比卡内尔一家旅馆里的工人,最普通的那种工人,他每天早上五点多来到旅馆开始干活,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家,他一个小时挣六个卢比,我们帮他算了一下,一个月大概便是三百块人民币。他像牛一样干活,却累得像条狗,而且还得不到别人多少的尊重。如果你每天和他呆在一起,那么你听到他说得最多的话便是“我今天真的快要累死了。”
在我们离开的前一天,阿普说:“你们走了,我怎么办,那么多的碟子没人帮我洗了。”
不过不久之后他也走了,因为他已经到了印度法定结婚的年龄,家里给他安排好了婚姻。婚姻是在印度谈论最多的一个话题,对于阿普来说,像阿祖这样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而且没有女朋友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一种差别在我看来只便是落后封建的一种表现形式,只是人们在观念上的差别,因为这在西方社会或者大城市里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如果你问阿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肯定会说没有,但是他会说他今年十二月就要结婚了,他只见过他未来妻子的一张照片。
在我离开的时候,旅馆里又来了一个新的工人,他是来熟悉和接替阿普走之后的工作的,他今年也是二十一岁,也是十二月份结婚,同样,他从来没有见过他未来的妻子。
我没有办法帮任何人去做选择,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的人生。如果在我十八岁的时候,你和我说这些事情,我想我一定会觉得这样的事情很愚蠢,因为在我成长环境的既有观念中,自我便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任何人都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人生,只是选择也意味着你需要为自己如今的选择去承担未来的所有一切结果。
后来我渐渐明白每个人都有他们的苦衷,而在这些苦衷背后,选择的结果往往都伴随着漫长的艰难的路,每个人都明白那从来都不会是一条好走的路。
年轻的时候我很任性地和朋友说,我这一辈子不需要活得太长,但是我活着的时候我要把我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我要做我喜欢做的事,要过我喜欢过的生活,是我的就一定是我的。到了现在,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大概还是没有多少改变,我摔过很多跤,放弃过很多东西,但我还是无法放弃我自己,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没有来生,没有轮回,我只想过好这一生。
“时间不多了。”
“我们上路吧。”
可我却停了下来,久久地站在原地,转过身望着身后簇拥的人群,阳光压过站台上的屋檐,穿过人群,仿佛那一瞬间有着千万种我解释不清楚的情绪涌上心头,好像我心里有着太多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挤进我的脑海里。
“你搞什么鬼,还不快上车!!!”
听到阿顺的声音时我才意识到原来火车已经开了,速度在一点一点地变快,每个人都在看着我,也许好奇,也许,我不知道。我转身跑了过去,沿着列车开出的方向,背着沉重的背包,拉着扶手,看着阿顺给我腾出的空间,跳了上去。
“YOU ARE NUTS, MAN! FUCKING CRAZY CHINESE!!!”
我已经习惯了笑一下,然后选择性忽视他的叨念,扶着两旁的扶手,探出头,开阔的平原,袅袅炊烟,低矮的房屋,远处是平缓的山脉,列车越开越快,开往我看不见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