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从苦难中走出的苗族博士

两个从苦难中走出来的苗族博士

滕建猛  

在湘黔渝交界区域，居住着近两百万苗族。这里水绕山重，村庄星罗棋布，人们世代农耕，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苗族是一个遭遇过血与火、生与死冲击的民族，苦难的迁徙过程，给这个民族以极大的韧性。在腊尔山台地，大部分苗族人还保持着自己特有的语言和民族风俗。虽然没有文字，却在口口相传着，演绎着一个民族的传奇色彩。

新中国的民族政策犹如一缕曙光一样，改变了苗族人的命运，各个民族一律平等，团结一家亲。松桃作为最早成立的五个苗族自治县，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和活力。无数苗家子弟沐浴着党的阳光政策，依靠知识改变命运，硬是走出重峦叠嶂的大山，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惊人的奇迹。

人生如果选择一条蜿蜒的小路前行，注定充满着曲折和坎坷。对于出生在苗族地区的农家子弟来说，选择读书这条道路，而且要想读到博士这样高的学位，注定要比别人多付出若干倍的努力。从不会讲汉话，慢慢地读懂方方正正的汉字，然后一步一步地前进，其中的过程是极其艰难的。就在今年的六月二十八日，我国著名青年科学家、松桃盘信民族中学优秀校友欧长海教授，资深媒体人欧正进以及财政部财科院田隆斌博士一行到访盘中，探讨盘中振兴复兴之路。简短的一则新闻，在苗乡掀起了不小的轰动。欧长海和田隆斌都是苗家子弟里走出的博士，属于高层次人才，是苗族人的骄傲，也是苗族教育子女的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每每谈到读书，人们就会列举身边的欧长海和田隆斌作为最鲜活的例子，以此来激励大家珍惜求学的机会，用今天的努力去改变明天的命运。

纵观两人的求学生涯和成长史，不难发现，苦难是两个人共同的特点。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两人都出生在偏僻之地，生活条件都异常艰难，再加上遭遇一些不测风云，生活变得苦上加苦，难上加难。然而，苗族人的坚强不屈在两个人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从不向命运低头。

田隆斌出生在松桃苗族自治县牛郎镇格老村，一个四面环山，到处都是山沟沟的地方，生存条件极为艰难，过着靠山吃山的日子，村民们都很贫穷。二十多年前，谁家要是经常能够吃上白米饭，他家就会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谁家要是隔三岔五便有一顿肉吃，他家就会成为远近村子的姑娘们挤破头都想嫁入的豪门。而田隆斌家又是村里最穷的人家，迫于生计，大约在他6岁的时候，与他的爷爷奶奶及二叔一家子，去了几十公里外的铜仁市谋生。在市里，他父亲做些临时工，母亲带着妹妹和他则跟着奶奶捡垃圾。即使一家人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却常常无米下锅，因为交不起房租，还经常被房东赶走。

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奶奶捡到一些死猫死狗的时候，可以去奶奶家吃饭。在饥饿的时候，没有比吃更能让人高兴的事。有一次，他外公在外面急冲冲地跑来，神秘兮兮地说，在某个垃圾站，人家扔了一头黑猪，估计近两百斤的样子。听闻此消息，大家兴奋得快爆炸了。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家人打着手电，以急行军的速度前行，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果然有一头大黑猪！他们都快抑制不了内心的激动，却尽量保持着安静，压抑心中的喜悦，小心翼翼地向着目标靠近，生怕空气听到他们的呼吸。田隆斌的父亲和外公用事先准备好的工具，把黑猪捆绑好，扛着黑猪往租房的地方飞奔。这时，田隆斌的奶奶正把水烧得滚烫，翻起热气腾腾的小浪花。经过一晚上的忙碌，第二天早上，他们叫了熟识的朋友们来吃饭。来的人一般都会拖家带口而来，然后带着些肉和熬好的猪油离开。

这些故事都是田隆斌在团寨励志助学协会上给大家分享的，随便听取一段都能够渗出泪珠来。这些年来，我的家乡为了鼓励孩子们上好学，由家乡外出的有识之士发起励志助学活动。每年利用春节休息的那几天，举办丰富多彩的民间活动，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请在外求学比较成功的读书人，开展励志助学演讲，田隆斌作为贵宾出席过在大湾苗寨举办的捐资助学活动，当他把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分享给大家时，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只要听过一次，就会终身难忘。盘信团寨与牛郎格老这边山水相连，人同宗，水同源，语同音，居住的大部分都是苗族，成为贫穷落后的代名词。正是因为如此，家乡人懂得要想一个地方出人才，就必须重视教育，就必须教育孩子把书读好，就必须对贫困家庭的孩子进行资助。多年下来，盘信团寨的励志助学协会一直在努力着，从那块贫瘠的土地上走出了一批又一批大学生。可以说励志助学协会的努力，改变了一个地方固有的面貌。

历经生活的苦难，才会明白世上没有一帆风顺的生活。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生活原本已经非常困难的境况下，意外一场接着一场降临田隆斌这个家庭，父母先后因为各种意外去世，田隆斌和妹妹失去了双亲，只能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转眼间，到了上学的年龄，田隆斌进入格老村小上学。格老村小学在村尾，教室是一个空空的木房子，上缺瓦，地不平，前后左右的墙壁只有几块木板竖着，稀稀落落的，完全不像一个教室的样子。他们的课桌，就是一些削平后的旧木头，虫眼遍布，要想找一块平整的地方写字实属不易。一亘遇到下雨天，教室里的孩子都变作了武林高手，个个武艺高强，尤其擅长打水仗，把雨水当成武器。一阵混战过后，在老师的带领下，孩子们去了村里一所无人居住的旧房子上课。对于一个吃饭都困难的家庭，要想读书又谈何容易呢？面对着交不起学费，没有衣服和鞋子穿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家人的不幸和生活的艰难，使得田隆斌在小小心灵里种下了梦想的种子，就是要追求美好的生活，改变这个家族的命运，逆转家里自他爷爷以来的衰败局面，一扫弥漫在整个大家庭里面悲悲戚戚的氛围。所以，在大部分贫困家庭的孩子选择就读中专或者是师范的时候，他却选择要上一所好的高中，考一所好的大学，做一份好的事业。这是他的使命。因为这个使命，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走，在没有长辈管教的情况下，他学会了自我领导，提前进行人生规划，知道何为善恶，知道不能堕落，知道面临困难时，如何扭转乾坤。正是这种心态，陪他安全地走过了少年时代，稳步向前行走，没有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田隆斌在初中就读时，就决定要考取铜仁最好高中，到师资力量最强的学校去上学。坚强的毅力能够支撑一个人勇往直前，并且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目标迈进。凭借着饿着肚子，也要把学上好的意念，田隆斌做到了常人无法忍受的饥饿。当别人都放弃的时候，他依然在努力地奔跑着。在铜中就读的三年，光是为了吃饭这一件事，就费尽了心事，从食堂多装一点饭，留着下午吃，被发现后，又到小摊上去找吃的，仿佛活成了一个“乞丐”的样子，有很多天几乎是在没有吃一粒米的情况下，继续坚持着自己的梦想。皇天不负苦心人，从高中到大学，再到更高的学府，他都咬定了自己的目标，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世间所有的苦都亲自品尝过后，就觉得苦中有甜了，就变成了人生最宝贵的一笔财富。如今，田隆斌在有所能力之后，为改变家乡的贫穷落后的面貌而奔波和忙碌，开始反哺故土，扮演着春晖使者的角色，首倡的“特色小寨”成为乡村振兴的重头戏，正在成为各级部门推动乡村振兴的重要抓手之一。

与田隆斌一样，欧长海博士同样是在苦难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我没有与欧长海有什么过多的接触和交流，对他的成长并不完全了解。但是从他老师向良松的口中，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情况。欧长海的家乡是盘信镇柳浦苗寨，那里钟灵毓秀、民风淳朴，是我国著名北伐将领欧百川将军的故里。据史料记载，欧百川是打响八一南昌起义第一枪的人，关于欧百川将军的故事正在逐渐被人们所熟知，如今越来越多的人走进欧百川纪念馆，去了解一个苗族将军不平凡的一生。欧长海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作为大山里的孩子，他深知读书是改变命运的最好途径。初中时，他经常在教室熄灯以后点着蜡烛学习到凌晨，第二天来教室学习一段时间天才变亮。由于家中姊妹众多，父母一年到头来，要想养活一家人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不要奢求读书这件事情了。欧长海偏偏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而且希望用读书去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可是，现实就是现实，家里面实在是太穷了，一身衣服一穿就是一个星期，特别是到了大热天，汗味浓烈和刺鼻，导致很多同学都不敢靠近他。于是，他便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排，从书本中寻求知识的力量。从不因为别人的嫌弃而孤独，默默地努力着。即便这样，他还是面临着辍学的问题。为此，向良松老师费尽了心思，一次又一次踏进他家里，苦口婆心地与他父母交流，硬是把一个即将辍学的孩子挽救回了教室。

从辍学边缘被拽回来的欧长海，更加珍惜读书的机会，把一天的时间当成两天的时间用，当人们在夕阳唉声叹气时，他却试着去追赶太阳。2006年6月，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贵州省铜仁第一中学，也就是铜仁市最好的高中。在铜仁市碧江区向阳路7号铜中老校区，一头扎进书本之中，两耳不闻窗外之事，一心一意地追求学问，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以及在班主任张世界等老师的培养和引导下，使得他快速成长，也奠定了他的成才之路。不知不觉，便在铜仁一中度过了十分难忘的三年时光。2009年6月，他考入北京交通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后来又考入中国科学院研究生。2018年，他远赴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大学计算机科学与工程学院深造。无论在哪里，他都深爱他的故乡。他想把自己学到本领奉献给自己的国家，于是他在2021年做出回国工作的决定。因科研成果突出，欧长海经武汉大学高层次人才引进为教授，正式回国工作（时年31岁）。虽远在海外留学，但他一直心系家乡的教育，关注家乡的发展。他为家乡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设立助学金，资助对象为每年考上博士、硕士、本科、专科，乃至重点高中和初中，以及家境贫寒、成绩优异但是上学困难的学生。欧长海说：“我这次回到家乡开展助学活动，就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到更多孩子，将来他们也有能力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做好事并不是图回报，而是希望把爱心传递下去，营造人人都乐于做好事的氛围，这就是一种大爱。紧接着，他组织了松桃青年说系列公益讲座活动。该讲座每两周举行1次，邀请松桃内外的优秀大学生、各领域的精英分享其求学、就业等经历，借助现代信息技术，将他们的宝贵经验无私地分享给家乡需要帮助的人。同时，他将柳浦村处于假期中的初中生、高中生和大学生组织起来，学习欧百川将军的事迹和精神，了解学生们在学习和日常生活上遇到的困难，给他们相关的建议，帮助他们规划未来的发展。就在前不久，他还组织了关于2022高考志愿填写的公益讲座，让无数学生和家长从中受益，懂得如何去填报高考志愿。作为武汉大学的代表回到铜仁进行招生工作，与学生及学生家长进行面对面交流，开展公益讲座，赢得了社会的广泛赞誉。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欧长海博士还会家乡人民发挥出更多的光和热，照亮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当我把两位博士回到盘中，并介绍他们苦难的成长经历的时候，有一部分学生受到了深深的触动，悄悄地抹着眼泪，并拿出比以往更加认真的学习态度，令人感到欣慰。蝴蝶美丽的背后，是因为经历了化茧的过程。当然，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所面对的学生基础实在是太差了。有时老师已经很努力了，学生却还是无动于衷，甚至觉得学与不学都是一个样，反正初中三年时间一过，就会顺利毕业的，这就是我们当前面临着的困境。两位博士针对盘中开展的振兴复兴工作都很感兴趣，也表示愿意通过他们的努力，为学校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想，盘中的振兴复兴之路，必须是学生和教师双翼齐飞才行。真正让每个学生都有所进步，至少要让从盘中走出去的学生要有盘中人的样子，这或许是我们需要加倍努力的地方。借助外力的同时，更加需要内因。打铁还得自身硬，只把外在动力转化成内在动力，才会源源不断的力量。

在时间的洪流中，我们如蝼蚁一般，生活在世间的凡夫俗子，都绕不开生存和生活这个亘古不变的话题，在周而复始中去领悟人生的意义。绝大多数人没有令人羡慕的职位，没有耀眼的容颜，甚至青春也在抛弃我们，我们平凡得如一棵卑微的见不到光的小草。在深夜宁静的时候或在梦醒时分的瞬间，难免悄悄不为人知的舔舐，梳理着那些付出的、过往的、历练的事儿，心中百感交集，快乐的、痛苦的、激荡的、回归的，似乎让我比过往更加的感悟，灵魂触动和心境敞开。经过沉淀、过滤的情感，似乎使我的人生更趋向于简单、平实和坚定。平凡人有平凡人的故事，我们要把平凡变得不平凡，划出属于自己的那道弧线。

两位苗族博士的人生经历，或许能够给到我们一些启示，或者是在教育学生及子女中提供一些启发,苦难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世间的花朵有千万种，无论是哪一种，只有经历过风吹雨打后，才会绽放得更加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