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桅子花的莫道

普凡

那一晚，桅子花开了满院。院里的高清镜头忙碌着，将花盛开进了网络。

莫道说过，莫想桅子花开，开了你都不知道从哪儿去寻找它的美。好比世间的花开，到处都是，你就再也寻找不到花的美了。

大家都不愿意理会莫道，显然这家伙说的话都够得着脚心窝子，让你踮脚如狗跳，哪儿有一副优雅赏花模样。

这，大家都认，谁让他莫道其它不养，一门心思养桅子花。养就养吧，偏偏养出了一个世界。本来大家都普通一人，没过多要求，活着活好一辈子，心安就好。哪个料到，这一辈子都结满了花骨朵，心安的都是花开，香得你都没了脾气。这是能耐，没点能耐，你想好好活，想心安地活，还真难！

莫道在年初的时候做了件事，他在网上输入了系列词条，比如桅子花的生存价值、爱情物语等等，这些词条进入到网络里，和百科类词条并列，随意输入相关的关键词，这些内容就正正规规冒了出来，规规正正在你面前显示，不容你置疑，因为你根本置疑不了。这件事影响很大，很广，一段时间成了网络上热得烫脚的事件。

助手，对的。莫道有两助手，都是名牌大学生。一个精通程序，一个精通园林。精通园林的助手看不过去，对莫道说，你不能这样无偿提供，你得收费。收费了才体现你的价值。

程序助手叫苦不迭。你太不了解莫老板了，他可不以这为活。你跟他提这，还不如请他去城西那条街上泡脚。

这里不得不说，莫道虽然以桅子花为出门见世面，但不妨碍他的脚臭。这是件很有趣的事，只是人家园林助手说过，莫老板打出生时就不是什么凡胎，人家是带着一缕仙气来到这个世界，哪里料到被人类的各种套路束缚了，当然就得臭脚。这是与天的抗争哩。

这事就整得比较大了。试想，一院子的花香，一网络的花香，他莫道一双臭脚踏入，还不得污染花界、网界，整个继而是整个世界？偏偏事态和谐，平稳发展。要么说人家莫道能耐，这一院子的桅子花竟然相安无事，和谐共生，就连网络世界里每时每刻都翻云弄雨，惟独没有莫道任何的负面消息，着实成小城的一大奇迹。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莫道创造现实和网络世界的奇迹，完全归结于他的艺术魅力。对这点，园林助手深有体会。园林助手起先毕业时雄心勃勃要去西欧的一个世界特富国家应聘，然后大而全施展才能。打小他就被公认为神童，有过目不忘本领，四年的专业学习，对世界园林体系、结构、未来发展，尤其是全球一体化条件下国际园林如何为人类、为世界、为自然服务方面有着独到的见解，就等着找个合适并且能施展的地方来实践。这样的人才往往紧俏，更不愁销路，可往往又陷入进谁都不敢用，怕折腾了一枚烫手的山芋。

真是没想到，莫道老板慧眼相识，一封电子邮件让园林助手缴了械。邮件简单无比，就一行字，还是汉字。汉字直呼园林助手的名，某某某，我院不大，相连世界，你来我院，给你世界。

园林助手激动的不行，这邀请太大气，让他无法呼吸，就悄悄来到小城，直至加入到莫道的麾下。到如今，拿程序助手的话说，世界是真的有了，可他妈的没边际，遨游至今，都没嗅着岸的味道。到了海里，你不游不行，岸在那头，你不奔不腾，怎么可以刷存在？

这不得不说是莫道的策略。莫道没有野心，居委会的大爷大妈找个他N次，对他这个大龄无业青年十分关怀，想通过一番又一番关照，体现出社会这个大家庭的温暖。多么好的想法，让人群情激奋。莫道刚刚自制了一个喷壶，里面设计安装了一个芯片，这里当然有程序助手的功劳，但莫道从来不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说中国历史，就连世界历史，知道语言、文字是谁最早发明？谁最早使用的？这些谁都搞不明白，也真的搞不明白。人类活在这个星球上，每时每刻都是新鲜的，都是不重复的，新老更替，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没什么可说道的。再说了，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莫道正拿喷壶给新培育的一款黑色桅子花浇水。水不是浇，对待这样的新物种，浇就太野蛮了，说俗点，太丑陋了。莫道拿有电脑程序控制的喷壶一点点用经过过滤电子分离的水，在大自然橙萃的空间里，慢慢濡湿树叶，然后任一条细线缓缓形成，浅浅渗入根部，然后在亲近土壤的地方爆炸开来。这爆炸十分讲究，在分离出来的有着近百种微量元素的合成土壤里，水成了引擎，在爆炸的微型粒子作用下，均匀而细密地在一抹细微的震颤之后，桅子花树感受着一抹酸爽的抚摸，然后温润润地在大自然里微笑，坦然接受着一抹黑色物质在体内慢慢形成，然后高速作用，最终在一怀充满活力的，全新的新鲜血液的激涌下，流遍全身，所向披靡。

一株新型桅子花正在完成质的飞跃，在莫道的院子里，悄悄酝酿着变革。像这样的桅子花树以及培育出来的、新的桅子花品种多达上百种，高在有三米多，矮的仅一寸多点，一起在院子里生息。

莫道居住的院子所属居委会那天去的是一位大娘，姓刘的大娘的爷们和莫道同宗，因此，莫道还应喊刘大娘长辈。这位刘大娘那天是真没料到有一个新的物种在她即将面对的世界里生成，要不然，作为一个世界级物种或者品种在人类面前的一个见证者，应该是极其荣耀的，只是，世间的事情就是奇怪，惭愧得很。

所幸刘大娘平时做粗线条的工作，解决粗放型的事情较多，没有目光，没有精神，没有眼神来关注这些，也就让她并不觉得多么的失落。这当然也就给这个世界一个合理的，经得起品味的理由，那就是眼前的世界与你无关。

真的，人类总是自作聪明，无外乎就是想着世界上所见到，所感触到的，都能够与自己扯上关系，并从中感觉到自身的存在。

这样的情况让谁站出来说都不为过。刘大娘被莫道的这一幕吓得不轻，这是生活吗？有这样精致的？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壮举，哪儿还需要工作？这样的工作谁比得上？自己这是怎么了？一番好心，一番好意，还没来得用，哪怕之前酝酿了许久，想着还借机卖个好什么的，现在全都如死去一样的宁静，归于尘土。

多么好的宁静！园林助手轻轻扬了扬眉毛，说媒人又来了，莫老板哦，不能跟着他混了，到时连个媳妇也混不上。这个世界一个男人是需要另一半的，如同一个女人也需要另一半一样。

程序助手接过话来。其实他明白，园林助手是冲他来的，那些话，莫道不会听，也听不到，这个小城，这个诺大的院子里，最近发了疯，来了许多人，都是一派学究模样，连洋人的身影也闪现其中。许多的好事者纷纷表示，这是小城的空白，若干年前曾经出现过，只不过那时弥漫着战火，硝烟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按说这个院子应该鸟语花香。偏偏莫道的院子，让这些人喘不过气来的，却是这些五颜六色的桅子花。一款无关痛痒的花，很容易让人沉迷，在许多的晴空和星空交替的日子里，这样的花，开过败过，香过，就都已经过去了，谁还会记得？在这样一个任人糟蹋、任人品评的年代，糟蹋和品评是最好的模样，肆虐横行，没有什么能阻挡。

莫道的出现，拿居委会杨大爷的话说，拧了一把，拧得小城都拿他没办法。可活得干，要不终究是块心病，落在话头上，落在晚年的景致里，终究是遗憾，谁都会想着好好过过去，不留任何的遗憾。

于是，杨大爷提了瓶女婿送的剑南春酒，直奔莫道的院子。他一走一蹦，一蹦一哆嗦，说，今天一定要搞定，一定让莫道接受。这是人民赋予他的工作，哪怕接受了不去干，也总是可以的，难道非得拒绝了就表明你与众不同？就表明你识大体？

这是真的下本。为了莫道能接受一份工作，完成好上面下的指标，确保圆满完成今年的任务，杨大爷也真是拼了，他没告诉居委会主任要这么去做，那样就显得自己太没有水平了。怎么着年轻时在一家大型国企里搞过政策宣传，掌握着一手好方式方法。

莫道正在给一株绿色的桅子花剪枝。花还没开过，但院子里的蓝图已经显示有这样的色彩。这样的一款信息，网络助手早就在平台上进行了发布，国内的反映好像并不是那么强烈，毕竟桅子花的国度，各种色泽的花，都是可能的，没有什么新奇的。倒是国际上，拿园林助手的话说，世界几大园林学会盯得紧哩，就差在小城里派驻间谍了。

这样的情况杨大爷不知情。他的领域达不到那份认知。也幸好不知，要是知道了，他会非常沮丧的。人心不古，活了大把年纪，知道有些事情的分量，虽然没经手过，没参与过，但也是能够展望的。作为人民中的一分子，并不是说不关心这个国家，反倒是期待着国家总有，不断有，时时有突破的信息，然后供百姓有取舍地享用，哪怕是让百姓感受到，继而成为活跃心血的养料也是好的。

一条拉布拉多的狗撞开了院子的门。莫道一只拖鞋飞了出来，恰好砸在杨大爷的手上，幸好是没拿酒的那只。杨大爷闷声一叹，这孩子，就不是个懂事的人。莫道拿出桅子花泡的酒，香味绵绵的，杨大爷品着，嗅着，忘记了说正事。临走，莫道将酒揣杨大爷怀里，谢谢组织上的关心，这院子里都是活生生的生命，都需要我来侍弄，我为它们忙碌，并且心满意足。

对于心满意足的生活，莫道是有发言权的。他曾经在一次有关植保主题研讨活动中，提出在物质极大丰厚之后，让心情得到愉悦，得到满足将是决定一个人生存生活的价值。这个话题源于桅子花的功用性和普世性，在不断连通一个植物，了解掌握其心性，为人类所用之后，就在于寻找到动物和植物相通的地方，从而开掘出一条通道，在大自然条件和环境下，供人类自由地吸取，延展和扩大人类的价值。

这个问题一时不好让人接受。虽然大家隐约能明白莫道的意图，并由此更多更深地对桅子花产生兴趣，只是这样的情况是一个独门，换作别的植物怕也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因此，园林助手对此最初的感受是鄙视，觉得这莫老板哗众取宠，不干正事，好好的享受低保的待遇不去争取，搞得他们一直做着志愿，都做出志愿的灵魂了。

园林助手说，我们这样说说就得，千万莫和老板说不干，这样会伤了他的心。他的心一伤，整个院子里的桅子花都能感应得到，网络里的世界就会动荡不安的。你可是要担负原罪的，知道吗？

程序助手说也不怕与你念叨，网上追花的海了去，我在平台上专设了一个打赏区域，那天我上去看了看，吓了一大跳，数字真不少。我倒无所谓，你不一样，你大城市大老远跑来，得有存在感的，得有价值感的。你要是认同，我把平台上的赏金汇总，打到你卡上。

园林助手笑笑地盯着程序助手，我似乎是缺少钱和存在感，但价值感强烈啊。这个星球时刻涌动无穷的力量，要是缓慢些，让这个世界存在的东西存在的时间再长久一些，让人类好好来体味一些，我觉得人类会更幸福。只是实在没劲，现在的人们疯狂追求一个快字，觉得这样就能找到味道，找到存在感。手机一拿，世界就在手里了，怎么就不想让脚散发出味道呢？哪怕是像莫老板那样，脚臭臭的，也是有味道的，你难道不好好想想，他的那缕味道恰好让他容易并且轻易就捕捉到另外的味道，让他在桅子花的世界里不断生出奇想。

俩人正说的功夫，莫道进来，怀里抱了三桶面，院子里的味道一下子丰富了。仨人就着面和榨菜热腾腾吃着，园林助手好几次想端着桶到院子外面，显然是怕熏着桅子花。又有一株金黄色色泽的桅子花完成嫁接和辅助培育，目前长势不错，株体、枝叶以及待发的嫩芽都在可控范围内。这一株桅子拟定四个月后参加世博园的主题展。因此，上下很重视，倒是莫道并没多在意，由着去吧。这在温室里好的环境、空气、水分、养料都供着，要是换个环境呢？哪儿去找?

莫道边吃边说，我与主办方争取了，参会的一切费用他们都包了，园林助手你到时候去，带着花，顺便回回家，待上一个月，好好休息休息，把想办的，能办的事都办办。当然，还是以前说的，不想不愿再踏入这个院子，我不勉强，一样对你充满敬重。

园林助手说莫老板我算什么，你得去啊，国内植物界各类精英都期待你出席的，网上邀请出席的请柬塞满了邮箱。

莫道尴尬一笑，我不去，我去干什么？能干什么？我现在正发着愁，今天自来水公司贴条了，说我们的用水超额，要按照商业用水计算，不知道这两者区别有多大，程序助手你帮我查查。明天我得起早，去城西上点菜卖卖，换些馒头回来，这天慢慢热起来，我得给你们每餐配瓶啤酒，什么牌子的？行吟阁，想当年，屈原至于江滨，披发行吟泽畔，向天而问，千古名吟，气如长虹。

程序助手打断莫道的话，莫老板，这酒我们不喝，我前些日子刚开发了款游戏，网上拍卖了五万，我拿出来，我们仨一年的生活费、培养育种等费用差不多够了。

莫道搓着手，还是你们厉害，太有能耐了，我琢磨一下吧。

园林助手狠狠地瞪了程序助手。程序助手脸一红，莫老板吃味的，味道不好，鼻子里就有缕异样，然后传递到手指，手指稍一动，这桅子花就“咔嚓”剪断了，痛快还利索。园林助手最见不得莫道吃味，要知道反复实验阶段，培育出一株色彩纯净、透亮的品种，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光是手写的各种参数记录就摆了一床。

这期间，小城的县长派来秘书，找莫道请教一些关于本县植物种植的相关情况。莫道喊忙，没时间接待。程序助手说这类人得重视，莫道说我只重视我的院子，园林助手外出办事了，等他来后，让他出面接待，给秘书一些材料。

秘书老不高兴，在县长面前发了好一会牢骚。县长倒来了兴致，说这样的人才是真才，我们要尊重，抓紧找帮人搞个论证。如有发展前景，该扶持就扶持，该扩大再生产县上就好好来做。后来，县是专门开现场会，要不是莫道坚决反对，现场会就在小院里开了。县委礼堂里，各路专家、供销商量以及融媒体人员挤得满满当当的。司空见惯的一种花，经过科学改良，用心侍弄，呈现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景致，这景致可不一般，世界的色彩，人类的色彩在其中闪烁。

莫道不愿意要这样的尊重，也没参加现场会。这些东西不能当饭吃，只要别来烦、别要陪要接待就好，哪儿有那个时间和精力？

过了好些日子，是一个雪天，雪花飘得舒缓，将大地飘出一地雪白。院子里，炉火正旺。莫道邀请县长品花，院子里红的，白的，黄的，绿的桅子花香了遍地，两名助手一并作陪。莫道看院外人影闪动，想来是县长秘书或公安人员，示意县长让他们撤离，大雪天别冻着。

好一会，县长回复，他们雪地里品息花香，是人间真味。

莫道说是两名助手的功劳，品花的茶是收集清明前的桅子花瓣。莫道一叹，说小城里这院子自我感觉还不错，虽然水差了些，虽然拥挤了些，虽然人贫穷了些，但桅子花色香味美，足以抵消全部的缺憾。

县长说按照支持和鼓励支柱型产业标准，负责给你在后山有溪水的地方批块地，建个桅子园，规模大些，最好是全国最大的，供你施展。或者大面积种植，政府来经营，形成本县独具特色的桅子花产业。

莫道摇摇头，地息熟，气脉通。一株独特的桅子开在院子里，院子就成了独一无二。纵然外面的空间再大，但有了施与的味道，就减了气数，哪里比得了这院子的好？至于合作种植，当作一项产业，不是我的兴致，非常的无趣。

这是桅子花的道，也是莫道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