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豌豆,乡愁里的一款灵物,恣意跳动,绵延不息。
若干年后,我一直在寻找那样一种味道,并让身与形亲近,让久已麻木的味觉活泛,然后缓缓贴近生活,平添一份情趣。
味道和野豌豆息息相关。
岁月经年,因了足迹远离,因了季节不对,总是和这样的豌豆擦肩而过。也正因如此,才使得心头对豌豆的爱和牵念,在心底里埋下了种子,始终环绕着,成为心里,继而是心灵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养料,以及乡愁里一份无处不在的惦记,越久越弥新。
记忆里攫取这样的味道是少年时期。那时缺衣少食,但吃到嘴里的味道却是丰厚。那些来源于对大地的寻找,对食物的一种天然以及天性的把握,铺陈于天地间,散着纯净香甜气息。或田间地头,或菜园子里,总有那么些许野生的豆类附生着,在宽窄不一,高低不等的埂子上,欢快生长着,并一致吐纳大自然的气息,自由地任藤蔓漫延,发芽长叶,开出款款细粉色泽的花朵,长出颗颗心怀世界的豌豆。
不管人类对其关注不关注,不管风雨怎样无情侵袭,野豌豆无拘无束生长着。只要有一丝太阳,有一丝月光,有一丝水分,就在那片土地上肆无忌惮地成熟,直到那样一个小小的少年,背了书包,书包里卷了皮的书任意放着,那一双短而粗的手,肆意在豆藤上采摘,然后堆积在书包里,和那些热闹的汉字相拥,说着悄悄话。
野豌豆还正开花,正结果的时候,一场吹奏的游戏就已经筹备开展。野豌豆能吹出声音的功能,在少年玩伴间放任。空旷的大地上,蓝天白云飘,那些正在等待成熟的豌豆从豆荚里剥离出来,腾出来的空间,结合着豌豆成长的豆房,在力气的吹动后,有如喇叭一样的声音就腾空而出。一吹一吸之间,上学的一路,饱满地弹奏出喷洒着豆香的音乐,陪伴少年的成长,成为那样一个年代,那样一种记忆里最丰厚的,最有滋味,最悦耳的一种旋律。
野豌豆极其容易被忽略,大自然生存法则面前,它们也就越发的饱满,越发的在路边生长着,不在意人类的脚步和目光。这类的豆子也就是放在水罐里慢火煨熟吃着才有香味,丰富而久远。
野豌豆豆角细而短,一寸来长的豆荚,有节奏地在藤蔓上排列,每个里面紧握着十来粒豆宝宝。大约够满满一罐子之后,开始一路奔跑,回家的路,响着欢快的旋律。煨水的沙罐洗净,将书包里的豆角全都投放进去,后山的泉水注满,然后用力摇晃,将水倒出,反复三次之后,在盛满野豌豆注满山泉水的水罐里洒上一小勺盐,这就行了,然后上盖,放到正燃烧做饭的灶膛里,任燃烧的火慢慢温煮。
一顿饭做熟之后,野豌豆也跟着熟了。木制的钩子将水罐取出来,盖子轻轻打开,一缕豆香喷薄而出。这个时候的豆子已经没有新绿色,呈现在面前的,是一款如岁月熬煮久了的墨黄熟惗色泽。
此时,迫不及待的手,拨开豆荚,里面卧着的豆宝宝正欢腾,鼓胀、圆滚的身子期待手的亲近。这个时候亲近显然费时,一仰头,双手将豆角分开,那些正迫不及待面世的豆子欢快地冲进嘴里。
豆香满嘴,充盈着整个世界。诺大的世界,因为这小小的豌豆而丰富起来,灵动起来。少年的肚皮是一个奇迹,怎么撑都撑不破,像这样的野豌豆,满满一水罐吃下去,觉得还有许多空间等待来填补。
想想那个时候肚子盛下的东西还有很多,对野豌豆来说,还是情有独钟的,也由此成为那个时候最有滋味的一种咀嚼。
其实,社会向前不断发展,豆子也应该充分理解人类的口味,当人类不再满足这样一种味道,丰富生活提升生活品位的同时,豆子该思索,如何更好地实现自身价值。也许豆子并没想那么多,但想来能在那样一个年代,成为少年岁月里不可或缺的一种味道,豆子始终是智慧的。当一种智慧悄悄被另外一种智慧所掩盖,所遮蔽,要面对的是依然把这样的味道好好保存着,在内心里不时拿出来晒晒,让那样一种旧日的味道重新升腾起香甜气息,弥散在每个不再重复的日子里。
若干年以后,由野豌豆谱就的旋律,熬煮的味道已不复存在,也许野豌豆的子子孙孙,依然在田间地头,顽强地和生命抗争,顽强地以豆子的形象出现,这些均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野豌豆的生命生生不息,故事每天都在发生着,从不曾中断。
这样的情形,沿袭着每年四五月的气息,由远而近,由近而远,远近相生,生生不息。